楼辰专注于手里的活,都没怎么说话,曲凝双早就记完了,站在一旁,一边看着她解剖,一边还分心研究案情,说道:“午时正是用午饭的时间,接下来,就要查查马婆婆到底是在哪里用的午饭了!”
慕苒的心陡然一跳,马婆婆平日甚少出门,她最有可能用午饭的地方,就是——
宝盒清斋!
显然想到这点的,不止是慕苒,陆齐若有所思地看着楼辰从死者胃里取出的东西,沉默无语。
不一会,一串脚步声传来,阿七带着两名身穿刑部官府的男子走了进来。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一高一矮,身材都很清瘦,蓄着胡须,文质彬彬。
两人中稍高一些那人上前一步,行礼道:“陆大人。”
看到来人,陆齐眼前一亮,也不管那些虚礼,立刻将木质托盘拿起,递到男子面前,急道:“余令史,你来看看,这里面有何种毒物,毒性如何?”
“是。”男子不敢怠慢,赶紧接过。
木托盘上还放着一副棉手套,男子将手套戴上,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还回头与那名矮个子男子小声讨论了一会,才走回到陆齐面前,恭敬地回道:“回大人,此物里面有入夜草和熏叶,这两位药毒性并不刚猛,一般要一到两个时辰才会发作。毒发时能使人浑身麻痹,不仅四肢不能动弹,口舌也不能发声,但是并不立刻致命。及时医治的话,一个时辰就恢复,就算不治,也不会毙命,只是身体会有所损伤。”
果然是中毒导致的肢体麻痹,所以死者才没有任何反抗就被凶手所杀。这样看来,凶手和死者必定认识,甚至熟悉,不然如何能知道她的行程,又如何能算准下毒的时机。
陆齐不着痕迹地看了慕苒一眼,只见她安静地站在角落的位置,巴掌大的小脸上,阴晴不定。
陆齐回过头,对着男子说道:“你回去写成文书,呈交上来。”
“是,下官告退。”男子拿着托盘,和另一名男子一起,悄声退了出去。
这时楼辰也已经完成了手里的活,刚刚放下剪刀,李固忽然走到她面前,朝着她深深一揖。一双布满皱纹却目光犀利的眼睛,带着热切与执着,紧紧地盯着她,声音里难掩激动,问道:“老朽失礼了,敢问楼姑娘师承哪位前辈?!”
楼辰其实很欣赏李固,这位老者验尸的能力自然不差,还教导出了一个好徒弟。最重要的是,他对验尸的执着和热忱,这点和母亲很像,反正她的身份早已在白逸面前公开,现在自然也不必隐瞒一位老者。
楼辰脱下手套,解下面巾,回道:“家传。”
家传?!李固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他所知的所有同行的脸,却感觉没一个对得上号,急道:“令尊是?”
楼辰抿了抿唇角,验尸还真的没她爹什么事,在李固殷切的目光下,她低声说道:“验尸并非家父所传,我所知所学,皆是由母亲教导的。”不忍心看老人家苦思,楼辰又加了一句,“我母亲是青灵。”
“青灵?”李固皱了皱眉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目猛地睁大,叫道:“青灵!”
张凡也一脸惊讶地盯着楼辰,她说的青灵,真的是那个青灵吗?!
李固之前对楼姑娘的师傅有着诸多猜测,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位前辈并非燎越人,而是穹岳的青灵!李固又看了一眼死者,之前被划开的缺口已经被完美地缝合,白布也在缝合好之后,第一时间盖在了死者身上。这份对死者的尊重也是从她母亲身上沿袭而来的吧。
李固连连点头,叹道:“难怪,难怪啊!”
曲凝双揉了揉耳朵,看着老头师徒二人大呼小叫心潮澎湃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她若是成了楼辰的徒弟,那青前辈就是她师祖了!真是越想越激动呢!
当然,激动的不止他们,一直站在一旁的陆齐,也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楼辰。
“你、你是……穹岳楼相之女?”陆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青灵的名字现如今在各国刑部中,都是极其响亮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提出的验尸手法和规范在仵作中间流传甚广影响深远,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是穹岳权臣楼夕颜的妻子!
这位陆大人脸色苍白,呼吸短促,仿佛她回答“是”的话,他就要厥过去一般。这倒是有趣了,楼辰微微挑眉,很认真地回了一个字,“是。”
陆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位相貌好,武功高,会验尸,还有着惊人记忆力的姑娘,真的是穹岳那位鼎鼎大名的丞相的女儿?!她怎么会出现在穹岳?这太不可思议了。
陆齐只是倒退了两步,眼睛更瞪大了几分而已,这反应显然算不上有趣,楼辰没有兴致,冷声说道:“还不走吗?”
陆齐还没回过神来,恍惚地问道:“去哪?”
“当然是查案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现在不是应该去查马婆婆中毒的原因吗?”一点小事就这般大惊小怪,曲凝双一脸鄙视地看着陆齐,完全忘了自己第一次听到楼辰身世时,呆若木鸡的蠢样。
阿七用力拍了拍手,笑道:“对!查案!”
楼辰穹岳相府千金的身份,只是让阿七觉得新奇而已,陆齐却是实实在在出了一身冷汗。难怪景王同意她跟着一起查案,难怪皇上如此重视,陆齐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这个案子若是不能完满地解决,他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住事小,就怕这颗脑袋也不稳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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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宝盒清斋装饰雅致的正厅里,气氛很是凝重。陆齐坐在右下首的位置,阿七和曲凝双则坐在左侧。楼辰并未坐下,而是选择站在最靠边的窗户旁,她站姿挺拔俊秀,面沉如水,即使站得远,也让人无法忽视。
屋子正中,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
坐在主位上的,是身材娇小的慕苒,白色披风已经被她解下扔在椅子后。一身本该显得明媚的浅绿衣裙,配上她阴沉的脸色,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压抑。猫一般的眸子微微眯着,看着那两人的目光,就像看待等待捕杀的猎物。
“昨日的饭菜,是你做的?”慕苒的声音并不大,少女却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抖着声音回道:“是……是奴婢做的。张妈妈在旁边帮忙烧的火。”
张妈妈虽然没被吓得跪下,面色也变得苍白,哆哆嗦嗦地回道:“马婆婆平日里,都不喜欢出屋子,除了和小主子您一起用膳之外,都是奴婢二人做好饭菜端到房间里给她食用的,昨日也不例外。”
她们二人都知道,昨日马婆婆死了,现在主人忽然问她们关于膳食的事,难道是……怀疑她们?
两人脸色更白了,那少女抖得都快痉挛了。陆齐斜睨了主位上的人一眼,心中暗暗称奇,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会又这样的气势,就连他都觉得毛骨悚然。
怕那两人被吓晕过去,陆齐也不等慕苒问了,自己开口问道:“昨日你们做饭的时候,有什么人进入灶房吗?”
少女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张妈妈想了想,连忙摇头,“没有。”
隔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张妈妈又说道:“不过……”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张妈妈又停了下来,陆齐只得追问道:“不过什么?”
“昨日、昨日有人和马婆婆一起用午膳……”
张妈妈欲言又止,不等陆齐问,慕苒已经不耐烦地喝道:“是谁?”
张妈妈吓得浑身一抖,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一道温软的女声已经响了起来:“是我。”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女子步履稳健,神色平静,走到几人面前之后,还朝着慕苒行了礼。
看到来人,慕苒的脸色缓和了一下,稚嫩的声音还算温和地问道:“紫苏你为何会与马婆婆一起用膳?”
紫苏在慕苒面前站定,柔声回道:“昨日我新做了些糕点,都是绵软的酥糕,想着送去给马婆婆尝尝。去的时候,刚好碰上马婆婆在用午膳,所以就留下来一起用了。”
阿七双手环在胸前,绕着紫苏走了一圈,才问道:“你们用完膳是什么时辰?”
紫苏镇定自若,回道:“午时一刻。后来马婆婆说,她还有事要出门,我就先离开了。”
“那些饭菜和糕点,你也吃了吗?”
紫苏漂亮的水眸扫了阿七和陆齐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当然吃了,溪儿看着我与马婆婆一同用膳的,她吃了什么我就吃了什么。你们怀疑是我给马婆婆下的毒?杀害了她?”
紫苏轻哼一声,忽而一笑,笑容有些苦涩,但是更多的是从容,温软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找错人了,杀马婆婆的,不可能是我。”
阿七和曲凝双同时问道:“为什么?”
楼辰也稍稍转过头,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