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时不紧不慢地说着,庄逐言越听心越沉,这次的行动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庄逐言已闻到其中不对味之处,与楚时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没有再问,只微点了个头,说道:“刘大人已经到了,接下来的事,自然由刘大人做主。”
刘宇书心中叫苦不迭,查案自然是越快越能掌握线索,若是放在翡城的时候,他肯定是要连夜审理的,但现在他浑身无力,双脚绵软,脑子混沌不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别说审犯人了,他自己都快晕厥了,哪里还有余力做其他!
实在无法,刘宇书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将案犯关押,明日巳时,本官一一审问。”
说完,刘宇书心虚忐忑地睨了庄逐言和安阳侯一眼,只见二人一个沉默无言,一个漫不经心,并没有指责之意,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走在安阳侯和楼家嫡子前面,只能轻踢马肚,往前挪了几步,讪讪地说道:“天色不早了,还是先进镇中安顿下来吧。”
最先动的是安阳侯齐沪,他扬起马鞭,轻抽一下马屁股,驾马帅先进了城门,经过庄逐言身边时,微微侧过头扫了他一眼,深沉墨黑的瞳孔中泛着难以形容的阴冷之色,只短短一瞬他便别开了眼,除了庄逐言和站在他身边的楚时,再无其他人看到。
自从云瑶消失之后,云杭就变得格外沉默惶恐,犹如惊弓之鸟,只一味地跟着齐沪,再无往日的嚣张跋扈。
刘宇书察觉到庄逐言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向他点了点头,驾马飞快地进了城门,衙役们都跟着进去,城门外,只剩下庄逐言一行。
墨色的天幕之下,守城门的衙役手里提着的灯笼如微微萤火,只能照亮并不宽阔的城门,庄逐言立于城墙阴影之下,旁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站在他身侧的楚时能感觉到,刚才与齐沪擦身而过后,庄逐言身上的气息就不太对。
眼见燕甯扯着缰绳,驱马朝他们走在,楚时上前一步,对着她挥了挥手,笑道:“小甯你终于到了,冰儿那丫头叨念了你一整天了。”
“小甯”这个称呼每听一次,燕甯都忍不住抖一下,心中虽然不喜,但她也懒得再和楚时讨论称呼问题,反正楚时绝对是勇于认错,绝不悔改的那种人,扯了扯嘴角,燕甯点头回道:“明日我去看看她。”
燕甯说完便绕过还想和她继续闲聊的楚时,来到庄逐言身侧。他身上虽风尘仆仆,一身白衣却仍然雪白如新,肩头的伤口没有再裂开,燕甯莫名其妙提着一整天的心总算放下来。她没有提环山镇的事,只是低声说道:“你身上还有伤,早点休息。”
简单的话语里透着直白的关切之情,不加掩饰,就像一缕初夏的暖风拂过心房。庄逐言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的烦躁之中,忽然被这融融暖意包围,竟有一瞬间的怔住了,直到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染上了担忧之色,庄逐言才似猛然惊醒般点了点头,身上的沉郁之气渐渐散去,嗓音明显柔和许多,回道:“好,这几日赶路你也累了,早点歇着吧。”
“嗯。”燕甯猜测庄逐言或许和楚时有事要商谈,便也不打算留下来打扰他们,扭头对身后的未离低声说了一句“走吧”便驾马进了小镇。
黑衣青年对周围发生的一起好似都毫无兴趣,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燕甯身后。
楚时上下打量了庄逐言一番,便直接略过了燕甯之前提到的受伤之事,以他对某人的了解,那所谓的伤十有**又是苦肉计,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忽然冒出来的黑衣青年,那种旁若无人的冷寂孤傲,藏锋宝剑般的危险气质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楚时微微抬手,手指在高大俊挺的黑马脖子上轻抚两下,半靠着马身,抬头斜睨了庄逐言一眼,笑嘻嘻地问道:“跟在燕甯身后的那小子是什么人……”
楚时话音还未落,半靠着的俊马忽然往前小跑了两步,手下一空,楚时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好不容易站稳,想骂某人两句,罪魁祸首已经驾马走出三四丈外了。
楚时轻哼一声,回头就对着归云勾了勾手指头。
归云抽了抽嘴角,默默地翻身下马。
楚时朝着早就看不到人影方向扬了扬下巴,问道:“那人是谁?”
知道逃不掉,归云干脆简明扼要地老实交代道:“那个青年叫未离,自称是赏金猎人,主子昨晚被云瑶郡主引出营地,被刺客伏击刺杀,他忽然冒了出来,助了主子一臂之力。此人性情孤冷,武功鬼魅异常,而且对公主殿下的态度好像很不同,今日一早,公主殿下让未离给她当护卫。”
楚时夸张地“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地露出两颗白森森的虎牙,坏笑了两声,“原来是情敌,难怪,难怪!”
被楚时惦记的青年此刻正与燕甯骑着马慢慢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小镇街道上,两人并行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马蹄踏着青石板,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声,在快到客栈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人忽然开口,“你很关心他?”
“谁?”想了想,燕甯猜到未离说的应该是庄逐言,随即一笑,并不避讳地大方点头道:“我和他是朋友,自然关心他。”
已经……是朋友了吗?未离瞳孔微缩,低沉的声
离瞳孔微缩,低沉的声音依旧沉稳,“你们认识很久了?”
燕甯摇了摇头,回道:“没有,还不到一个月。”看到未离墨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燕甯不禁又是一笑,笑声洒脱又随性,一边笑还一边解释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并不是由认识多少天来衡量深浅的,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相识多年终成陌路。”
随着燕甯的解释,未离眸色渐深,抓着缰绳的手越抓越紧,指尖微白,不一会又缓缓松开,淡淡地问道:“你们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吗?燕甯想到两人初见时,庄逐言一身鞭伤姿态狼狈,明明有求于人,还端着一副高傲矜贵的欠揍模样,这么讨厌的人,别说一见如故了,他们没一见成仇就不错了!转念一想,庄逐言明明武功那么高,却因为江湖经验不够被人下了药,弄得那般憋屈,燕甯又觉得很好笑,她也确实笑了起来。
女子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小巷中回响,惹得路边正准备关门落锁的几户人家都忍不住伸头出来看看。
笑声很动听,未离的心却无比沉重,阿甯简单纯粹,她承认了庄逐言是她的朋友,那就说明,那人已经被她认可了,对自己认可之人,她就会渐渐放开心胸接纳他,一旦那人进如她心里……
不行,庄逐言接近阿甯动机本就不纯,他醉心皇位之争,对阿甯又能有多少真心,做所的一切不过是想利用她罢了!
未离脸色微沉,心中已经下了决定,不能让他们再继续待在一起,他要尽快带阿甯离开。
翌日巳时
刘大人很准时的在环山县府衙正堂内提审人,陪审的人来得也很齐,刘宇书身穿官服,坐在中央主位上。两侧摆着两张案桌,安阳侯和云杭坐于右侧,庄逐言一人坐于左侧。
燕甯没去凑热闹,和楚时两人站在庄逐言身后不远的位置,未离沉默地站在燕甯身旁。
楚时本就对未离极敢兴趣,一开始打招呼未能得到回应也不恼,一直暗暗观察,看久了,他也发现,那黑衣男子很是奇怪,那么个大活人站在那,但他竟能将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就仿佛不存在。明明长得清俊灵秀,却偏偏面无表情,简直不像是个活人,或者说,他看人的眼神,仿佛身边除了燕甯,便没有一个活人。楚时也开始对此人忌惮起来。
夏冰儿算是人证之一,自然也在堂上。因为她是夏知县的女儿,又和庄逐言一行人认识,刘宇书也就没让她跪在大堂上作证。
夏冰儿悄悄地走到燕甯身边,小声说道:“姐姐,你终于到了。”
夏冰儿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颜色朴素,款式简单。或许是昨晚没睡好,她面色微白,唇色暗淡,眼底还有一团青黑印记,再配上这样一身素色衣衫,整个人显得很是憔悴。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燕甯轻声问道:“你爹怎么样了?”
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愁容,夏冰儿轻咬下唇,闷闷地回道:“还是没醒,整个镇上最好的大夫都请来了,他们都找不出我爹昏迷不醒的原因。”
若是夏询一直不醒……燕甯眉头微蹙,将声音压到最低,在夏冰儿耳边问道:“那样东西你可还回去了?”燕甯虽然没细说是什么东西,夏冰儿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燕甯放下心来,也不再提官印之事,转而问道:“你娘亲呢?”若是她没记错,好像冰儿她娘亲也一并失踪了吧。
“我娘找到了,但是她只记得来给爹送汤,之后不知怎么的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就在一间小房间了,每日三餐有人送吃的来,但是那些食物吃了之后人就特别困顿,她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昨天下午我们找到她,才把她救出来,我娘一开始都没认出我来……”
说着,夏冰儿的眼眶就红了,她微微昂着头,拼命地眨眼睛,硬是不让眼泪流下来,倔强的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燕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找到人是好事,慢慢调养会好了。环山镇离梅城近,一会让刘大人派两名衙役,去梅城请几位大夫过来看看。”
夏冰儿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会……”
夏冰儿才说了几个字,就被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生生打断,两人抬眼看去,才发现在她们小声说话的时候,衙役已经将犯人压到了堂前。
“陈德樟,你私囚朝廷命官,欺瞒朝廷,压下发现矿洞的消息,利用铁矿私造、贩卖兵器,可知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刘宇书先声夺人,一上来就罗列了重重罪行,声势颇为慑人。
跪于堂前的犯人身上穿的并非囚服,而是一件浅褐色的锦衣,胸前背后都有青竹图案,看着像是一般县衙主簿穿的衣裳,下跪之人想必就是夏冰儿口中所说的陈主簿。
他身材矮小消瘦,不知是被惊堂木吓着,还是被刘大人的呵斥惊着了,他一直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不停哆嗦,抖着声音叫道:“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