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还是李天霸沉不住气,首先用干咳来打破当前的沉默局面。
整个屋里已经沉寂了很久了,每位寨主都在想着许琼的话。
许琼的开场白很简单,他首先向面前的寨主们提出了七大问题:第一、拉起残兵占据山头,意欲养成兵力再起兵乎?第二、盛世起兵,自古成者几何?第三、如今武周朝廷治下,仓廪可否谓之丰盛,士农工商可否谓之乐业?第四、如若起兵,手下兵丁几何?第五、兵数不足,若再募兵三年,数能几何?第六、若无二十万大军,敢觊觎洛阳否?第七、便有二十万大军,敢抗拒幽州薛讷否?
这七大问题是许琼以一种意识流的状态随口说出来的,看起来不少,合起来其实也就是一个问题而已:起兵反周有几分胜数?而这个问题如若像许琼那样拆开来问的话,别说七道便是七十道题也能拆出来,可惜许琼自幼是看了些古书、学了些国学、领略些杂学、通读过两三版《十万个为什么》,后来更是海纳百川什么都看,学着法律写着小说,门门懂样样瘟。可惜说到军事知识却也只是什么《三十六计》啊、《说三国话权谋》啊之类的“科普”作品,是军事家写给老百姓和学生普及一点基础军事常识的。至于真正的兵书,如《孙子兵法》倒是看过几遍,是当古文练习看的,不外乎会背个诡道十三篇的经典名句诸如“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再深说下去就要露底。
可是就算许琼这么一个不懂军事的人,问出的问题也让眼前这五位将领出身的人答不上来。
何谓“答不上来”?换言之:不敢答耳。
许琼见大家都沉默不语,也笑眯眯地等着,直到连李天霸也坐不住了,他自己当然也感觉到了时机,也干咳一声道:“诸位,小子所问之事,不好回答么?”
风漫天拱手道:“公子,我等……唉!”却是实在没话说。
许琼笑道:“各位并非回答不出,只是不愿说出那答案罢了。如此,小子不免班门弄斧,或称关公门前耍大刀一次,哈!诸位寨主前辈,当年武后篡唐,硬改国号为周,诸位跟随徐帅起义兵,反周复唐,忠义之心人人可见、天日可表,可惜功亏一篑……”他自己说着也有些脸红,功亏一篑,何止一篑?只怕两篑三篑也不止啊。再看看周围各位似乎也都有些脸红。
许琼顿了顿,继续道:“后值兵败,徐帅为奸人所害,诸位群龙无首,这些年来颠沛流离的苦楚也是不少,却绝不灰心丧气,而殚精竭虑、聚拢兵丁也是为我大唐保存一丝希望,故而武后数次欲发兵征剿,仍被朝中忠义之士冒死劝谏,至于兵不能发,诸位与武后一直虎视眈眈多年,只是等待时机,此乃卧薪尝胆之志也,小子佩服之至!”说着欲起身施礼,众人连忙阻拦,他便也顺势又坐了回去。
话锋一转,许琼继续道:“只是如今到了这番局面,诚如小子所说,如今天下太平,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咱们要是再提起兵之事,恕我直言,只怕天下百姓会当是个笑话一般看待,唉!”
边通天是个秃头,五十岁上下,大脸盘子却有个鹰钩鼻,生就便是一副凶恶之相,此时也一脸悲痛,喃喃道:“是啊,公子所言……甚是……”看样子马上就要老泪纵横。
许琼哈哈一笑道:“诸位都是马上将军,唯独小子不学无术,在此胡言乱语。嘿嘿,可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待小子点醒诸位前辈。”
众人一听许琼可能要说些有营养的话来,不觉都精神一振,边通天都快哭出来了,也红着眼睛望着许琼。
许琼道:“看天下大势,起兵复唐并不可取,要光复大唐国号,只可在朝堂之上取之!”
众人一愣,李天霸抢先开口道:“公子,咱们也不是没想过直接进洛阳……”说了一半被风漫天喝止道:“公子莫听听天霸胡说,都是他们小辈私下议论。咱们也想过,兵谏比兵变管用,只是咱们这些人老早便蛰伏山中,这多年来苦苦支撑,子侄辈也有些计较,可惜在要宫中掌权,嘿……”
许琼笑道:“既然风前辈也有此心便好!小子有一计,可教咱们义军不费一兵一卒,便推了武后下台,扶了太子殿下登极,若此后再生变故,仍可择明主而事之!诸位以为,此计当说,不当说?”
五大寨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忽然看了半晌,眼中透出坚毅的神色,齐声道:“愿听公子号令!”他们隐忍了这么多年,只是一直没个好点子,现在遇见许琼这个神童,看样子和当年的宾王和尚幼时差不了多少,而且听过李天霸的形容,似乎比宾王和尚更阴险得多,估计是个可靠的头子。并且他是宾王和尚指定的人,又不费吹灰之力便为徐敬业报却深仇,此时已是天命所归的盟主,跟着盟主干,死也就死了,没准最后还能落个青史留名,总比老死在山里强得多。眼前这个小盟主,说起他自己亲生祖母都“武后武后”的,看来骨子里也是个狠人,恐怕其狠毒处不下于武后的,跟着干吧!估计能落个好儿。
许琼看他们都已经心动,知道今天的讨论一定会非常顺利,不禁有些得意地笑了,心中暗叹一声“龙行处自然有水啊”,便继续道:“小子这番计较说来容易,可惜还缺了一个字,恩,两个字:银子!”看着眼前几人眼中精芒闪烁,知道他们都挺上心,便不再卖关子,正色道:“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恩,那个……老百姓都这么说的,意思是读书人做事往往前瞻后顾错过时机,咱们也不多说废话。武后治国有年,论说起来也颇有些好本事,诸多男子都是不及的,如此百姓们便不会生什么反心,然则天下之大,维护正统者可不止咱们在座的这些人,看不惯牝鸡司晨的忠义之士也多了去了,她武后的朝廷里面就是铁板一块么?我看不能!现在别说我李氏皇族,便是武氏诸人也都没过什么好日子吧?却是二张得宠,惹得人人侧目。嘿嘿,依小子看来,不须咱们动手,朝中也有人暗暗计算着要扳倒二张,连带着么,武后也甭想安安稳稳地坐那皇帝宝座。”
风漫天等人听着许琼的话,都觉得有理,可是道理十分明显,自己这些人如何能在其中出一份力却是实在想不到的,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到了那个时候自己都还没什么动作,大功让了给人,如此这占山为王,反的就是李唐朝廷了。
许琼看他们都有些踯躅,哈哈一笑道:“诸位,乱世之中便是枪杆子里出社稷,盛世么,便要玩些阴谋,用些诡计,做些别人不愿去做的勾当,方才成得大功。我问诸位一句,对现下洛阳城中的太子殿下……嘿嘿,也便是小子的家父,可有什么交情么?”
各人尽皆摇头,陆太平道:“公子,从前咱们也不是没想过,要派人与太子殿下接头联络,可是……”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许琼笑道:“不必明言,我许琼虽然年纪幼小,足不出户,可也知道一些天下大事。当今武后权焰遮天,太子殿下可是连动都不敢动的,说好听是明哲保身,说难听了便是望风丧胆……呃,小子有罪。不过话糙理不糙,事实不是如此么?”
眼前诸人都在心中道:“甭说啦,日后真有机会,还是公子你自己当皇帝吧,咱们看你比你爹强多了……”
许琼“嘿嘿”笑了两声,端起茶杯继续喝了两口道:“诸位,不管咱们现下是怎么个作为,不过有一点咱们大家是要先明白的——咱们要对付的,并不是武后,也绝不是太子殿下,咱们最紧要对付的,是……”
几大头目都听得有点呆,不知道许琼这番计较来计较去,却是要部队拉去打谁了,正在侧耳倾听,见听外面风从龙喝道:“大胆!杜大宝你给我站住!站住!老实点,说,是不是要来偷听里面爷们密谈?”
许琼这会只顾组织语言,真没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道行不够啊。这会听见外面的对话也不由得一愣,和众人一起再听,却听杜大宝笑道:“风哥儿,好,这身段儿是忒威风啊!正好赶上,来来来看这个……”然后风从龙道:“啥?拿来拿来,诶,不错,哈哈!不错不错,这小娘们……”
屋里人都出汗了,这都哪跟哪啊?
李天霸脸上挂不住了——再分寨子也不行,外面那俩人现在都是他的直属手下,哪有头子在里面开会他们在外面玩的?正要蹿出去时,却听杜大宝道:“得了得了,别看新鲜了,事急着呢,风哥儿你快进去报一声,那边的李先生和魏老师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面见公子,说是耽误不得的大事。”
许琼不由得一愣,搜遍枯肠也想不出李柏毓和魏伯阳怎么就十万火急地要自己了,不过这俩人也都不是外人,俱是反二张的,魏伯阳还和自己颇有交情,闻言便高声道:“不用报啦,请李先生和魏老师进来。”心中不禁鄙夷,人家魏伯阳不就是无权无势一游侠么?又不是武馆的教头,喊什么老师啊,真是够拗口。
五大寨主也都不说话,本来魏伯阳也算是道上的英雄,和他们彼此之间多有交情。只是他们刚到,先是见了公子,然后听手下人等汇报工作,还没说完呢公子又召见,还没腾出时间前往拜会。现在人家来了,也无所谓,说公就是公,说私就是私,都是道上的朋友,没什么好尴尬的。
不一会李柏毓和魏伯阳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许琼看见李柏毓走在前面,脸色红润,看来身体回复得不错,魏伯阳笑呵呵地空手跟在后面,倒是一团和气。
屋里的人都起身迎客,尤其是几大寨主,和魏伯阳寒暄了半天,只是李柏毓一直微笑着与许琼对视。
寒暄完了,便请两位客人入座,众寨主把客位里面的上座让了出来,魏伯阳却不说话,李柏毓笑道:“入门分个先后,愚兄弟二人来得最晚,只好忝居末席。”一句话倒把屋里的人基本上都说愣了。
许琼是唯一一个没有愣着的人,李柏毓是什么人啊?论计算功夫他可比燕原生强多了,燕原生是拼着命不要硬从老天爷手下抢情报的人,李柏毓却是个干黑客的,能从数据库里偷出些什么全凭技术,这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巨大分别啊,许琼能不对他特地上点儿心么?
小事基本上是没法骗过李柏毓的,比如今天五大寨主来了,李隆基也来了,人家李柏毓想必是听见鸡叫算今天吃什么早饭的时候就从冥冥天意中得信儿啦,就算有些数据包封的好,解密工作不到家,算不出来的是临淄郡王也能算出是皇族来人吧?算出点东西,加上他那副智商可能极高的脑子一算,那是**不离十的。
所以李柏毓别的时间不来找他,偏偏挑上这个时候来,许琼就已经感觉很异样了,说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弄几根稻草摆个卦象能有我道法通灵的感应还快么?再听李柏毓这么一说登时许琼便恍然大悟,原来这李柏毓不是笨人,抓住自己要带领手下转产的时机要加入最高议会啊。
一眨眼的时候许琼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也极其迅速地作出了重要决定。第一他不怕李柏毓打入到他的权力圈子里能做什么不好的勾当,了不起小爷我什么不干拿神识好好监视你几天好好确认一下,神识之下别说你说话做事,便是贴身藏着春宫图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第二李柏毓也是他十分敬佩的人,李淳风的后人啊!李淳风是谁?写了《推背图》的贞观朝钦天监,传说是个陆地神仙,李柏毓能有他一半本事也是个半仙了,而且是比燕原生还要厉害的半仙,他老师又是朝中大臣,人脉极好的,如此等量代换一下,得出“此人可用”的结论绝不为过。第三是魏伯阳,许琼的计划也是需要很多武力保障的,五大寨主加上手下的那些骨干虽然人是不少,高手也不少,但是依许琼的等量代换法看来,他早已发现风漫天和陆太平等与向二身手持平,而魏伯阳对上四大亲随丝毫不落下风,这明显是要高一个档次的,有高手不用,是为棒槌也。再者抛开其他一切,只说自己家中生变,李柏毓和魏伯阳反应迅速,既抓住了凶手,还闪电般地控制了府中家人不使走漏消息,除了说他们有本事之外,另外还要加上一句“感激之至”,他们也算是救了许琼的半条命啊,要加入社团,许琼能说个“不”字么?
所以许琼听李柏毓这么一说,便浅浅一笑,起身道:“李先生非同寻常,小子的总军师之位早虚位以待先生,不入上座,更待何时?”
小子有罪啊,昨晚回家很晚又很累,躺一下就睡着了……
今天补回来,晚上还有一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