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见李柏毓神情激动,连忙安抚道:“先生如此抬爱家严,实在是识英雄重英雄的惺惺之情,小子打心眼里佩服先生。”说的李柏毓心里一暖,许琼忙顺势扶起他来,按坐在椅子上,自己也坐下道:“如今先生已和我许琼拜过皇天后土,许琼再隐瞒便是不应该了,故此坦诚相告。”
李柏毓激动道:“公子非常人也,李某也非无有手段之人,怎会看不出?近日不知公子心意,故此礼数不周,还请公子恕我两兄弟之罪。”
许琼摇手道:“先生这是哪里话?君子求同而存异,何况各有各的处世之道?小子就是仰慕先生大才,方才如此冒昧与先生之重托,先生日后还要多多辛苦。”说着话,外面小厮已经送了茶水过来,许琼和“小许琼”皆不懂茶道,反正也就胡乱喝了,李柏毓也接过茶碗浅尝,却比许琼文雅得多。
两人都有心事,只是润润喉咙。李柏毓苦笑道:“蒙公子委以重任,可惜属下却深恐力不能及。公子心思缜密,所交差事可也非比寻常的!故而特来请教公子,一月之内如何方可办妥这差事?望公子有以教我。”
许琼就是等李柏毓来问这句话呢,闻言笑道:“先生果然是正诚君子,治学严谨不耻下问。好,其实小子在此流连,便是等先生来问这话。说到问案子、查事情,就算先生有大才,可是隔行如隔……嘿,说不定便不如小子那么有心得了。”
李柏毓‘哦’了一声,心中暗道:“隔行如隔山?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有什么隐情?”却怎也不可能想到许琼前世就是干这个的。所谓调查研究,其实也就是摸清事实下定论给意见而已,说起来和后代的司法机关办案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从中国司法体制的沿革特点来看,直到小白那时代的办案方式其实也和从前相差不太大,只是规范文明了很多而已,要是来个唐朝的积年老吏,他用些符合时代特点的手段,再不受许琼的制约原则限制,其调研能力也不会差太多的。可惜李柏毓不是干这个的,所以许琼并没有认为是他有多先进,而是总结出了‘隔行如隔山’的观点,只是不小心说了出来。
许琼笑道:“说到查案——呃,查清这些事情,先生只须注意两点,便是问清事实、掌握证据。其实咱们自己的事情,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先生要做的也只不过是找对人问对事罢了,这事做过一次便上路,容易的紧。说到时间紧迫,其实也就在于‘用人’二字。”
李柏毓全神贯注听着,虽然对一些新鲜词语不怎么容易把握,不过许琼的原则性意见倒是听懂了,知道许琼马上就要说到具体的操作规范,想了想,里忙站起身来到书桌前找笔墨。
许琼一笑,敢情这人不但好问而且十分勤学呢,便站起身来走到书桌旁去,示意李柏毓坐下好好写,自己放慢语速接着道:“说到查清小子要的那些事情,其实并不难,只要先找各位寨主,恩,香主,问清了他手下最得力的是哪些人,这次跟来那些人,目下留守寨中的是哪些人,正在外出公干的是哪些人,谁管钱粮谁管练兵,谁在寨中人缘好,又是谁老被人到寨主面前告状即可。另外小子适才安排的事项也可先粗略询问他们一次,听听大头领是怎么个印象,然后出发去寨中细问,如此不但方便查清状况,甚至还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譬如寨中的得力人手和寨主所说不同便十有**的有问题,要么是寨主自己和主管头领不善管事,要么是下属之人有些不伶不俐的勾当。如真有此事,先生视情况而定,大多可以记下其中可疑之处慢慢计较,但有紧急状况亦可先斩后奏,因为你查到了他们的隐秘勾当,若有精明之辈说不定待你一走便明白过来,他急急补救,再查就不好查了。故此先生你每去一寨,都必须有该处香主极其信任的帮手跟随相助,也好保护先生安危。”
看着李柏毓运笔如飞,渐渐把他说的内容分条写好,许琼才踱着步子继续道:“此乃非常之计划,到时还得看先生自己掂量处置。再说日常的功夫,先生你带人到寨中之后,须计算日期加紧进行,反正每处大寨都有不少手足留守,倒不缺人手,可先派人轻骑回寨,通知四处需要问到的人手速速归寨,或者定下路线提前安排,一站一站皆有事做。到寨之后便召集人手排队等先生问话,须得令他们准备严谨,问到某人,某人便至,问到某事,不得犹豫不决,可找抄录者几人,同时下笔,问答皆如常速,如此本来一日可问**人,如今一日可问过二三十人,一个大寨能有多少事情?两三日足够问个清楚。尚有未到之人,先生你便先行,跟随你之中自然有人已经学会了路子,派他去便是。”
李柏毓听着许琼的话,不觉茅塞顿开,要说这些精要的统筹理论,办事多了也自然就能总结出来,可是一听许琼侃侃而谈,就知道这些已经是比较实用的通常方式了,并且细细一想确实十分可行,更佩服许琼的“博闻强记”。
许琼笑道:“这便说到用人啦!先生,小子看几大香主来时也都带着管账的人,先生可都带了去,用着他们办差,能管账的想必也会识文断字,学东西也快点,见一次就知道些眉目,随后便可派出去使用,先生可先找他们几个问些事情,看看为人是否精明强干,能用就用,若是觉得不够,我这许府也有不少账目精明的熟手,先生可选去几个,只是从许府出去的人不能单独办事,以免镇不住局面罢了。”
李柏毓连连点头,许琼再道:“不过就算如此,一月之内连走五寨也未免有些强先生所难,嘿嘿,小子还有分教。五座大寨分处东南西北,其中陆太平的连云寨最远,先生可多带连云寨的人手,先从其他四寨中挑选一处最近的,从开始安排,一直到写成折子,都教他们寸步不离,先把他们都教会了,便让他们直接查去,先生你是独审,他们就是会审了,并且派其他各寨的精干人手同去,互相之间出了差错连坐,有举报失职查实者重赏,告密之人要求保密的便依言保密,如此就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岔子。”
李柏毓听着,不住地大点其头,许琼有些得意,又道:“只不过,只是放开一寨交给他们,先生手上还有四个大寨要奔波,不过有了连云寨一家,先生只需照方抓药,或者定了哪一寨可以再分派出去,可以带着他们多走一家再看,如此手下人对于此道便更熟悉一分,做起事来也更得心应手。这样一圈下来,一直跟随先生的人自然能学到不少东西,派出去的人自己有责任在身,则更卖力钻研,回来之后少不了多是日后可用之人啦,哈哈!”
李柏毓听得心惊,听许琼说了这么一大圈,到后来竟然已经不止是查案方便,而是已经把目光放到了日后的机构框架上,如此心计,怎是个十岁孩童可以具有的呢?
许琼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些小小关窍,先生也务必记好用好。问到寨中管事人等时,第一要态度和蔼亲切,毕竟不能如同问案一般,你问什么他答什么固然要紧,他是下面办事的人,说不定又会对所办之事有些独特地想法,有些困难平日里不好与上峰开口的,有些私密事情不好向头领交代的,务必也都要他自己说出来。鉴于此,先生到了大寨之后,应该先聚众说明近日的事体,从前是几个山寨,现下有了四海盟,要把从前的好生意做好,从前不行的生意自然也要罢手,多出来的人自然另有营生,用人方面与从前不同,说得好的自然就记上一笔,有脑子的不会让他闲着,从前有些不干不净毛病的,只要今日交代了日后改了便罢,等等,需要双管齐下,有赏有罚,该给点指望的定要给点指望,该吓唬的也定要吓唬,方才能把该说的问出来,把不敢说的也问出来。第二,问话之时,你带的人都可在场,但是本寨之中答话的只能有一人,并且先告诉他在此说话,一是不须有忌讳,二是不须后怕,若是指了谁的毛病,那人自己也是不知道的,若是指出先生你带去之人的毛病,立刻下了权柄监起来,此事过后自然立刻有人专查此事,只是防他报复罢了。如此一来,便又有了第三,先生你带去的人,不管是从这里带走又或是寨中新加入的人众,入了队便不准私下行动,派出去的人绝不能少于三人,以防泄密。”
李柏毓听得冷汗直冒,这是单纯的调查研究么?明明是借此机会要把五大寨中的人清洗一遍啊!
Wшw◆TTKдN◆C ○
其实说到要搞清洗,许琼也是挺冤枉的。他其实也就是随口说说,其中什么分权制约原则啊、保护证人原则啊、自我监督加互相监督原则啊、公示原则等等,前前后后的手段可都是从现代诉讼法里学来的,在唐朝就算是积年的老吏也都不一定想得出来。这便是许琼的思维方式使然了,他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教过:刑事诉讼法中贯穿这一条最重要的隐形原则,那就是对办案人员极度的不信任!如果不是这种对自己人的不信任因素的存在,哪会出来那么多专门的自我约束和互相制约原则?当然对办案人员越不信任,其实也就越体现了国家对于刑事案件的极度谨慎和对公民当事人权利的全力维护了。
“清洗”的结果许琼是一点也没预想到,他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反腐败斗争现象而给李柏毓的这些行动指示原则,到了李柏毓手里还真就活学活用了,直接导致了这一趟“经济普查”经过许琼的批准延期到了三个月,李柏毓的年都是在山寨里过的。
而李柏毓也是有实实在成绩的。第一站青天寨就打响了一场漂亮地反腐败大战役,杀了N多的人,重判了一大批。有鉴于此,李柏毓对连云寨方面的特别行动小分队的计划也提升了关注度,大家留在青天寨总结经验教训,群策群力地重新整理了世界历史上第一部法人内部反腐败单行条例,虽然当时只有短短的五十多条,日后也没几个人知道,不过却是一部划时代的著作啊……
后来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果让几位头领天天汗颜,真不知自己手下会有那么多的蛀虫,而且这些蛀虫多是亲信。至于李柏毓本来带走的那些主管和协办内务的人员,要么留下委以重任主持事务,要么就是关押起来或者直接就地正法了,也有看看势头不对畏罪自尽的,等李柏毓回来的时候带的基本上是全武行,各单位能镇住场面和有威信又不会牵涉经济问题的高手几乎全被许琼和各大香主命令贴身保护军师了,倒是给了许琼一次召开盟中中级以上高手座谈会的绝好机会。这是后话。
李柏毓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自然办事态度极其端正,听完许琼的“大致”吩咐之后便立刻告退回去钻研新的知识了,并且计划在最短的时间内召见几大香主。许琼这边也写了盟主令,亲自画押并且明确通告盟中高级管理人员:盟主的指印是这个形状的……
送走了李柏毓,许琼也没有急着回内院,他找到了久违了的工作感觉,同时也觉得这一天下来,自己的新人生呈现了一种激情迸发的状态,一种为国为民做贡献的伟大情怀充斥着他的心胸,使他暂时忘记了楚楚动人的月姑娘。
回到书桌前面,许琼郑重地打开了铁箱。
李柏毓刚来的时候许琼也顺便看过一封信的内容,里面是相王李旦写给许天行的亲笔信,信中沉痛地告诉许天行,从前在洛阳郊外找到的许天行的儿子,由于先天气血不足,状况不佳,至“今”已经两岁尚不好自己走路,为此王妃亲自关照侍者多次,可是仍不见明显效果。然后再次谢过许天行的忠义,并语重心长地对许天行说,听说你不但扔了自己的儿子,而且还对你夫人要求纳妾多生子的要求置之不理,这是不对的啊,为主上尽忠固然是你的忠义,可是我李氏也不缺钱财不缺权柄,就算终咱们一生都不得光复,可是孩子大了也要认祖归宗,你作为臣子,有自己一族,哪能打定了了主意把家产都留给皇家子弟呢?劝你早日留下更多血脉,此乃孝义第一之事,万不可因公废私到这个程度。
许琼本来没看完这封信,现在看完,不由得发起呆来,怔怔地站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更忘记了时已深夜。正好雨宁派人来请他回去,才惊醒了他,打发走了来人,他才换了封信再看,边看边发呆。
这一夜,许琼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