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车队在警卫士兵的护卫下开始过老虎崖子。老板子们小心翼翼地牵着毛驴,家属们坐在车上两手死死地把着车帮子,惊恐地瞅着道下黑乎乎看不到底的山沟,青年学生中有两个女生吓得哭了起来。崖子上的沙土被车一震动,不时往下掉着沙砾子。车队里不断地传出妇女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在空旷的大山里声音久久地回荡。老板子们说:“真难为这些妇女了。”
车队在坎坎坷坷的路上艰难地行走,花轱辘压在雪地上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马瑞芳说:“这要是带孩子不用催生,保准颠了下来。”
一句话提醒了我,赶忙告诉老板子们把喂牲口的谷草多给几个孕妇垫上点,老板子们逗我说:“长官,你的心挺细啊!”
我苦笑了笑:“老娘们啊,就是比男人事多!一不小心,保不准就搁哪出事。”
好不容易车队全部走出了老虎崖子,坐在头辆车上的李科长老婆喝里打掌地叫老板子停车。
我问她:“咋地啦,嫂子?”
“我这肚子痛得厉害。”她捂着肚子说。
“肚子疼不算病,一泼巴巴没拉净。”
“大兄弟,你可说对了,赶快停车我得方便方便去。”
我叫老板子停下了车,告诉她可别往远处走,这地方不安全。
马瑞芳指着李科长老婆说:“你呀,就是事多,有空的时候你不拉,没空的时候你添麻烦。你可别瞎啥摸(寻找)了,就在道旁拉吧。”
“那哪行,净些大老爷们。”
马瑞芳嘴一撇,面带藐视的神情说:“唉呀,你还以为自己是黄花闺女呐!当兵的都是小伙,谁稀罕瞅你个半打老婆子!”
她还想说什么,我说:“别逗嘴了,你快去吧,车还等着你呢!”
她一听捂着肚子就往山上的树丛后跑。
我点着一支烟吸了两口,告诉士兵:“往回传,家属们可以下车方便方便。”
话音刚落,就听树丛后传出“妈呀”一声尖叫,接着就是“辟里扑通”的撕打声。我说声“不好”,拨出手枪就往那边跑,身旁的石干事已抢先跑了过去。
树丛后,李大嫂正和一个壮汉滚在地上撕打在一起。壮汉把李大嫂压在地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李大嫂的两只手拼命地撕挠壮汉的脸。石干事一个箭兵窜,到了跟前纵身一扑,将壮汉扑倒在地,骑在了他的身上。壮汉随手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啪”一声打在石干事的头上,石干事一楞,借这个空,我冲壮汉的脑袋连开了三枪,血和脑浆溅了石干事一身,壮汉蹬了蹬腿没了气。
士兵们听到枪声跑了过来,扶起了石干事,只见他脑袋上的血顺着脸往下淌,问我:“大嫂没事吧?”
我扭头一看只见李大嫂呆呆地坐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壮汉。
我上前把她拉了起来:“你拉巴巴怎么叫他按在地上?”
她惊魂未定:“我哪知道咋回事?到了树丛后还没等我蹲下就被他拽倒了,要不是石干事来得快,我恐怕就被他掐死了!”
说到这她猛然想起这救命恩人,高声喊道:“小石!小石!”
“大嫂,我在这呢!”
她过去一看二话没说,撩起衣服襟,“刺拉”一声撕下一条包在了石干事的头上,嘴里叨咕着:“这扯不扯,都是为了我。”
趁这个空,我走到壮汉跟前,划着火柴仔细一瞅,只见这个壮汉身上伤痕累累,炮弹把他身上炸得破破烂烂。看来这个人真是条硬汉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跑到这里,并且把身强力壮的李大嫂按在地上。再往脸上一瞅,在脸的一旁啷当着一块黑布,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声“独眼虎”。大伙都围了过来,找了一个当地的老板子一认:“此人就是‘独眼虎’。”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李大嫂又“唉呀”一声,大伙扭头一瞅,只见她猫着腰,双手捂着肚子,**直扭达,嘴里喊着:“快转过头去,我憋不住啦!”说着解开裤带就往下蹲。
“大家赶快回道上去吧!”
“别走,别走!我自个害怕,你们别回头瞅就行了。”只听“扑啦啦”一阵响,一股臭气扑鼻而来。
几个士兵七吵八嚷的喊:“大嫂,你能不能快点,这个臭呀!”
“不臭不臭!闻一会就好了。”
边说嘴里边吭吃使着劲,这下大家都乐了起来。
李大嫂解完手,站起来一边扎裤腰带一边说:“这泼屎拉的,惹出这么大麻烦。这回行啦,肚子松快了,走吧,我告诉你们这些当兵的,我的命是石干事和王参谋给的,王参谋是自己人说多了外道,石干事是解放军的人,今后谁要是和解放军过不去,我绝不答应他(不容许)!”
旁边一个士兵问她:“要是八路呢?”
她想了想后说:“八路,我不管!我哪有闲心管那么多的事。”
旁边的士兵都笑了,我说:“你这个傻老娘们,那八路和解放军是一回事。”
“咋一回事?”
“以前叫八路,后来叫民主联军,现在叫解放军。”
她似信非信地问:“真的么?”
“不信你问问石干事。”
她扭过头问小石:“真是这么码事!”小石点了点头。
她嘴一撇说:“看来八路也像咱们似的,名字乱变。八成也是打不过就变个名,不过要都是一伙部队,那可不像营口报纸上说的那么坏,你看小石就是个多好的人呐。行啦,从今以后,不管是八路还是解放军我都得护着。”
说着话的空到了车旁,李大嫂刚要上车,又“唉呀”一声扭头就跑,我急忙问她:“这又咋地啦?”
“我忘揩**啦!”
大伙哄地一声又笑了起来。
过了老虎崖子虽然都是上坡,但没有了险峻的地方,车队在凌晨五点多钟到达了山顶。东北的冬天,天短夜长。山谷里在月光下白茫茫的一片,远处传来了公鸡的啼鸣声。
赶车的老板子告诉我:“下了坡,过道山岗就到高家了。”
“那个屯没说道吧?”
“我就是那个屯的,没啥说道,前几天解放军过来的时候,屯里的几个老财都领着家人跑了。”
我一听,这心有点落底了,困意涌了上来,脑袋有点昏昏沉沉。
老板子看了出来:“长官,上车眯一会吧,反正是下坡多个人没关系!”
车上的家属一听,急忙挤了挤给我在老板子的身旁腾出来个地方让我坐了上去。
“长官,你这个人心眼好啊!”
“你怎么能看出来?”
“同样是拉脚的,可你在张家多给了我一袋高梁米。”
我仔细端详了他一下,那顶开了花的破狗皮帽子使我想起了确实有这回事。其实倒不是我照顾他,而是分到最后在他的车上多剩下一袋,我顺嘴说了一句给你吧,这件事我早已忘了,可他却记在心上。
他把身上的破羊皮袄脱下披在了我的身上说道:“一袋高梁米在长官的眼里不算什么事,可是放在我们家那可是等于救了我们家人的命啊!不怕您笑话,我家七口人现在就断顿了,这两袋高梁米省着点吃能对付过春脖子。”
“那就好,再有这事我一定多给你点。”
“那可就麻烦您费心了。”
说着话的空我有点昏昏欲睡了,他小声地说:“长官,我有件事想问你一下,不知你在意不在意?”
“你说吧,我不在意。”我垂着头说。
“你们当兵的是一块的吗?”
“是一块的。”
“那就好,我就放心啦!”
我顺嘴“嗯”了一声,头往下一垂。忽然想起这老板子的话里有话呀,抬起头借着西斜的月光打量他一下。
只见这老板子五十多岁年纪,团脸、大眼睛、憨厚的脸上挂着笑容,看样子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大叔,你刚才说什么?”
他把话又学了一遍,我说:“大叔,你看到什么就说吧,我听你这话里有点说道。你也看到了,咱这车上拉的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万一出点差那可就毁了!”
他听后没吱声,把手中的鞭子举起来摇了摇,喊了声“驾”。毛驴子腰一弓,车加快了点,把后边的车拉下一段距离,他瞅了瞅前边警卫排的士兵,又看了看车上的李大嫂、马瑞芳和玉莲。
“大叔你说吧,这些人都是自己人,没啥说道。”
他打了个唉声:“我这个人哪,心里搁不住事,这些妇女孩子真不容易,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不说心里憋挺得慌。说吧,这事本不应该我说。”
看着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不免着了急,心想这慢性子的人说话都费劲,但又不能和他急眼:“大叔,有啥事你只管说,这个队伍我是最高长官,有啥差错我给你兜着。”
“这我看出来了,要不我还不跟你说呢!”
他掏出了烟袋巴嗒了两口:“在崖子那头,你们打完了仗的时候,我抽空到一个大石头后尿尿,石头后有几个当兵的在一起合计事,一个大舌头当官地说:‘弟兄们,要动手咱们得抓紧,到地方啥都完了。’另一个说:‘连长要是不同意呢?’他说:‘尽量说服他,实在不行咱就不管他,钱到手咱们就跑,有钱到哪不能活?’我一听这不是好话,八成车上妇女有钱,钱财动人心吗?我没敢惊动他们,尿都没敢尿,又悄悄地溜了回来。”
我一听,心里“格登”一下,急忙问他:“那个大舌头的军官长得啥样?”
“黑马咕咚没看仔细,好象是个矮粗胖子。”
我明白了,这个矮粗胖子就是朴排长。
我急忙下车说:“大叔呀,这么大的事你咋才说呀?”
“这我都寻思半天啦,叫他们知道还不得杀了我呀!”
“大叔,我先谢谢你,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再不能跟任何人提。”
马瑞芳在车上搭茬:“啥事呀,这么鬼嗖嗖的?”
我没吱声,从兜里掏出50元钱给了他,然后跑到前边找赵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