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言,绝对不会如此卑躬屈膝。那声音虽然相像,但是,并非是她。她在他面前,一向傲然,不会如此低眉顺眼。
莫离只疑惑地抬眉,却没有做声,天下间声音相像的多了去了,这个不能代表什么。而且,毛乐言是他亲眼看着入殓的,就算她再能耐,也不可能死而复活。
就在此时,太后竟然怪异地笑了起来,笑声无力中透着一股无奈,“尘世间的事情,着实匪夷所思。”
刘渐坐在她身旁,疑惑地问道:“母后,您此话何解?”
太后浑浊的眸光凝住刘渐,轻声道:“皇帝,最近你瘦了。如今可还有想起乐妃?可还有因为她彻夜难眠?”
毛乐言眉目不动,心底却泛滥成灾。静静地退至庆王身后,庆王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握一握,又再用力地握一握。毛乐言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保护自己,她悄然一笑,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我没事。”
庆王与毛乐言的互动,落在莫离眼中,莫离有些疑惑地看着两人,见庆王的眸光转移过来,他便立刻转开视线,心中疑窦丛生。庆王知道莫离心细,并且他也知道毛乐言的能耐,所以不排除他会有所怀疑。他不知道为什么毛乐言要用另一个面目出现,但是既然她选择不告诉皇上,他自然是尊重她的意愿。
刘渐没有正面回答太后的问题,只淡淡地道:“母后只管安心养病,其余的不必多操心。”
“能不操心吗?哀家通共就三个儿女,你皇兄,哀家知道即便说也多余,这些年也不知道为何,竟不愿意成亲。而你,如今都快三十了,却还没有子息。青灵的婚事,一再地延迟,哀家如今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太后重重地叹息一声,毛乐言出现之前,她已经病得十分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如今竟然精神奕奕地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毛乐言的出现,让她整个人进入战斗状态。但是,说多了,终究是觉得疲惫,如今静静地躺在床上,难掩一脸的疲惫和病容。
刘渐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轻声道:“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太后撑起精神看他,长久,才缓缓叹息一声道:“哀家知道你这半年多以来,未曾宠幸过后宫的任何嫔妃。哀家不是不让你为乐妃难过,但是,你要谨记,你是当今皇帝,肩膀上有你要挑的重担。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而连自己的责任都忘记了。当日你既然选择登基为帝,今日自该负起皇帝的责任。平定天下是重要,但是延绵皇家子息更重要。今夜,你去贤妃处也好,郦贵妃处也好,总不能为了她,而弄得自己跟个孤家寡人似的。”
刘渐似是而非地道:“选择?朕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顿了一下,他澹然道:“母后,无论是国家大事,还是朕的感情事,朕都自有主张,不必母后挂心。母后能为朕做的,就是安心养病,让朕免却牵挂。”
毛乐言不知道太妃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似是为了告诉她,刘渐自从她走后,都未曾宠幸过其他嫔妃好让她安心。也似乎是当着她的面,让他去宠幸其他嫔妃好让她难过。她眸光如星,站在庆王身后,静静地看着母子对话。
此时,嬷嬷问道:“太后娘娘,那这位大夫开的药,是否要服用?”
太后傲然道:“为何不服用?既然这位大夫说哀家的病只是小病,只服用她开的药便能好,哀家为何不服用?哀家还要活很久,看着自己的孙儿出生。”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庆王身后的毛乐言,又道:“大夫,你说,若是哀家服用了你药不好的话,你当如何?”
毛乐言低着头,上前回答:“只要太后遵照小女子的吩咐去服药,若是不好,小女子的项上人头任凭太后取去。”她已经是故意压低嗓子回答,但是,那尾音,却还是十分相像。刘渐心中一荡,之前压抑着的思念和悲痛几乎要倾泻而出,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悲哀,他连悲伤都没有资格。因为静王造反,朝中所有大臣都以他马首是瞻,他是半点软弱都不能流露出来。他不能再听此女的声音,否则,心底的软弱会侵蚀他的意志和坚强。所以,他对嬷嬷道:“嬷嬷好生照顾着母后,朕和一众大臣还有国事要忙。”
“是,遵旨,恭送皇上!”嬷嬷连忙躬身。
太后也不言语,躺在床上,眸光有些深沉,也有些悲伤。刘渐轻声道:“母后好生养病,既然这位大夫说能治好母后的病,那母后就安心养着。”之前民间的多少名医入宫为太后诊治,因着在民间颇有声望,所以说话都十分嚣张,除去应有的礼仪之外,便是各种的夸海口,结果,太后的病便总是反反复复,却不见好起来。之后,这些所谓神医名医,便就连赏赐都不敢要,灰溜溜的离宫了。
如今,刘渐听了毛乐言的话,并不觉得十分的高兴,因为同一番话,他已经听过许多遍,每一次,都是失望。他也没有杀那些大夫,毕竟,若是真的治不好太后便要杀头,那真正有能耐的大夫,也不敢贸贸然进宫了,等同是断了太后的活路,所以,刘渐纵然生气,却是一再地容忍,如今,自然也不会对毛乐言说重话了。
刘渐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这些日子,他从不跟任何人说起毛乐言,哪怕是庆王和莫离,连昭阳殿,他都不敢走近半步,怕自己到底是承受不了她离开的事实而崩溃。而他在这个时候,需要保持足够的理智,才能遏制静王的嚣张和步步紧逼。
古丞相由始至终都不发一言,他心底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在一切都还不清楚之前,单凭声音,无法说明什么。这些年为官,他的性子已经养成了隐忍和深沉,对毛乐言这个义女,纵然喜欢,但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和毛乐言有相似的人,他不觉得是好事,因为他太清楚皇帝了,他看似无情,但其实很重情。他不希望这个女子的出现,乱了他的理智。
就在刘渐和莫离等人欲转身离去之际,太后阴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离,过了正月,有许多好日子,哀家这一次不管你用什么借口,哪怕是静王的兵马临城,哀家都要操办了你和青灵的婚事。”
莫离后背一僵,随即恭谨地道:“一切,但凭太后做主。”说罢,便跟着皇帝离开,只是离开之际,脚步显得沉重了许多。
粉儿一直在殿内看着毛乐言,她不相信眼前此人会是她的小姐,但是,她心底却希望她的小姐还没死,就像以前那样消失一段时间后回来,还是那样英姿勃发的样子。
毛乐言收拾好药箱,便对太后道:“既然太后愿意服用小女子的药,那么,小女子便先行告辞了,等过几日再入宫为太后诊治。”
太后已经疲惫,却还显得十分尖锐,她看着毛乐言,眸光里有复杂的情绪,抬起手,对毛乐言招了招,道:“你过来!”
毛乐言犹豫了一下,背着药箱走过去,俯身问道:“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太后伸出枯枝般干瘦的手,一把拽住她的手,并且用力往她身前拽,毛乐言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不由得一愣,伸手撑住床沿,诧异地看着她。太后并不言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眸光像是从阴暗的渠道里发出的一丝寒光,如此瘆人又耐人寻味。
两人僵持了许久,庆王才上前道:“太后娘娘,请放开大夫,她对太后对皇上,都没有恶意。”
太后眸光从毛乐言身上转移到庆王脸上,冷笑一声:“哀家自问对你对庆王府都仁至义尽,你为何三番四次地带妖孽入宫?”
庆王一惊,连忙跪下辩解道:“太后娘娘如是说,着实是冤枉了刘显。”
“冤枉你?”太后冷哼一声,“不见得是,刘显,从你的眼光中,哀家就能看出一切,你自己对乐妃有情,为何要送她入宫?你是不是和静王一样,有狼子野心?”太后病得糊涂了,竟然连谁都怀疑,庆王一直对朝廷对皇帝忠心耿耿,但是,在这个时候,她还是连庆王都怀疑上了。
毛乐言不待庆王表白心迹,便嗤笑道:“人们都道太后英明,如今瞧见,也不过如此。庆王府一家,对朝廷鞠躬尽瘁,太后说这些话,也不怕伤尽天下忠良的心?太后何必纠结我是不是乐妃?据我所知,乐妃也没有做过伤害皇帝和朝廷的事情,相反,她筹谋那么久,为的都是皇帝,甚至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丢失了。太后不念乐妃的半点好也就罢了,如今竟把她说成是妖孽,岂不昏庸?”
太后闻言,陡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她放开毛乐言,意味深长地道:“哀家要的,就是你不会伤害朝廷和皇帝这句话。不管如何,你当日曾经救过哀家,哀家怎么说,都欠你一个恩情。你当日连累皇帝差点送命,但是,你自己也因此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昔日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但是,哀家警告你,不管你这一次回宫的原因是什么,只要你有半点伤害皇上的心,哀家便容不下你。”说到最后,太后的语气严厉起来,带着皇者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