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八
门庭前一片大红铺洒在地面上,那是昨日婚宴上放过鞭炮留下的碎衣。
昨天正是夏香与卓凡的婚礼,这些残留下来的喜庆的气氛,还未来得及清理。晨光中的门庭虽然很冷清,但是看着这一地大红,也是可以想见昨日婚宴上的热闹。
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居住也有两年多了,却没有结下多少朋友,因此并没有邀请多少人过来参加喜宴。
不过过来送礼的人却不少,大部分都是若庸书院的夫子学员。
昨天谢宣也亲自到了,还带着不少日常交好的朋友。连他平时很忙的大哥,也被拉了过来。
蕙绵见他来了,祝贺时脸上的笑容又太夸张,就一直担心他会搅了卓凡的喜宴。所以谢宣过来没多久,她就让离乱前后跟着他,以防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不过从进门,直到看着两对新人拜堂,谢宣都一直是笑呵呵的。
虽然这样蕙绵放心下去不少,但看着他的笑容,仍然觉得有些不安。
到了新郎官敬酒时,谢宣才有些不一样。他没有去灌新郎官酒,相反只是一个劲儿地让卓凡给他倒酒。
卓凡一连给他倒了五杯酒,他都一饮而尽,然后又非要换大碗来。离乱见他有些不对劲,便拉住他示意卓凡离开。
虽然有离乱看着,谢宣仍然醉的很厉害。人群都在热闹地向卓凡祝贺时,谢宣却抱着酒坛大哭起来。
摆宴的厅中因为这痛苦的哭声而安静下来,都朝抱着酒坛子大哭的人看了过去。
离乱有些歉意地看着蕙绵,不过他倒是理解谢宣,当初他也不止一次地想大哭一场。
卓越向那边看了看,便又笑着招呼其他客人了,大家愣怔之后也都恢复了客套。蕙绵却是来到谢宣身旁,和离乱一起把他掺了出去。
不过没出门时,就被谢舸接住了。他一只手就掺住了谢宣,先是不好意思地向蕙绵道过谦,就一脸严肃地呵斥自家弟弟:“大男人哭个什么劲,也不嫌丢人?”
谢宣醉得厉害,一点也不知道是大哥在训他。若他稍稍有点清醒,听见大哥这么严厉地训斥,必定会一声不发地乖乖站好。
这时他只是知道有个人这么斥责自己,心里也确实难受,当下就握起拳头在心口捶了两下,“心里苦。”
听见他这么,谢舸的脸上也有些动容。他这个兄弟可是好不容易有了个这么喜欢的人,前几天还一脸高兴地跟他自己要娶媳妇了,谁知道今日竟是来参见“媳妇”的婚礼。
蕙绵也不知道这谢宣竟陷得这么深,当下也不好再什么。
谢舸拒绝了他们要谢宣留在这里醒酒的好意,半扶着喃喃低语的人就离开了。
“他们与我们不一样”,见蕙绵一直看着那两兄弟的背影,离乱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
蕙绵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庆幸自己遇到了若庸,也庆幸自己没有非要把他和阮安之推出门去。
这日早晨蕙绵起得很早,才出门就见闲不住的周嫂这时正拿着大扫帚,准备扫掉门前的一片红色地衣。
“周嫂,那东西先别扫了,看着挺喜庆的,再留两天。”蕙绵忙上前去,跟周嫂道。
“夫人的也是,那就再留两天。”周嫂听见了她的阻止,也笑着同意了。其实她也只是怕门前乱哄哄地一片,老爷看了要不喜,既然夫人都这么了,那留着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蕙绵接过了周嫂手中的扫帚,便跟着她去了厨房。
早饭过后,三个男人也都相继去上班了。
阮安之今天必须去一个病人那里复诊,离乱武馆的事务也有好几天不管了,积累下来了不少的事情,今日也是非出门不可。
若庸是书院院长,自然每天都要过去巡视一番。有时有他的课,便会回家晚些,没有他的课的时候,常常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家来了。
今日阮安之和离乱都不在家,若庸便想留下来,看着这母子两个。不过蕙绵正想趁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带着儿子好好地去扫荡一番,哪能让他留下来。
“你在家里要老老实实地,我很快就会回来。”若庸知道她的小心思,虽是这么,心里却知道他从书院回来时,只需要顺道拐到东街的市集上就可以了。
对于若庸的话,蕙绵自是忙不迭应下了。
若庸一出门,蕙绵就去屋里拿钱,阿朗迈着小腿儿跟在娘亲后面有些窃窃地问道:“娘亲,我们要出去玩吗?”
“是啊,儿子,我带你去东街那里吃好吃的,然后咱们再去听书,好不好?”蕙绵一边翻钱,一边问在她身边直晃悠的儿子。
“好”,阿朗很高兴,拍着小手直叫好。
之前蕙绵也带着他这样避开三个男人出门玩过,他觉得很有趣,比跟着爹他们上街去玩有趣多了。
他们要出门时,留在家里的卓凡自然要跟着。
如今他娶了夏香,蕙绵自然多的是法子治他。对于坚持要跟他们去街上的卓凡,她笑得有些奸诈,“好,不过,还是带着夏香。”
卓凡自然舍不得还在休息的新婚妻子,陪着夫人和少爷满大街乱转。所以,他只有装作没看见夫人带着少爷出门了。
蕙绵抱着儿子到了集市上,每个人群聚集的地方都要凑过去看上一眼。以前没人管着她的时候,她也并没有觉得这些闹哄哄的人群有什么意思。
现在每次逛街都有个男人挡在她的前面,怕她被人挤了。还会有个男人看着她的吃食,怕她吃的太多太杂对胃不好。再有个男人指定歇脚的地方,路边的茶摊很少同意停留。由于这样的管制,她倒是对街上的那些热闹的地方有了十分的兴趣。
她带着儿子买了些茶果,一人捧着一包,便去街角看杂耍了。
虽然蕙绵喜欢这样无拘无束地逛街,但是对于儿子她还是看得很紧的。知道儿子跟她一样喜欢吃那些杂乱的零食,她也并没有任他吃得太多。只是比起他那个严格的老爹来,放纵了一些而已。
杂耍告一段落,她给了卖艺人十几个铜板,便攥着儿子的手挤出了人群。没走几步就听见儿子那饱嗝隔一会儿就是一个,她忙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小肚子,也没有鼓起来啊。况且她本就觉着才吃过早饭,给儿子要的茶果也只是五六个,不至于撑到啊。
“儿子,怎么了?”小家伙儿又响起一个亮嗝儿,蕙绵忙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虽然打个嗝儿很正常,但这才一会功夫,她家小子就打了七八个,她听着都替儿子觉得不舒服。
“刚才,嗝,那一个果子吃得快了。”阿朗边着,又响亮的嗝了一声。
“咱们去安叔那里,让他给你看看。”蕙绵顶了顶儿子的小额头,劝哄道,她还真怕儿子就这么嗝起来不停。
“娘亲,我吃一串糖葫芦就好了。”前面走过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小家伙眼睛一亮,晃着他娘撒娇道。
蕙绵摇了摇头,儿子在吃食上真是随了她。“小肚子撑不撑?”虽然摸着小家伙儿的肚子不圆,她还是问了句。
阿朗看着她摇了摇头,一点都不撑。
蕙绵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便起身牵着儿子去小贩那里买了两串糖葫芦。山楂这东西助消化,让他吃一串不定也就不嗝了。
母子两个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边吃边向书的茶楼走去。
蕙绵刚才茶果吃得多了,因此等阿郎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串,她手中的糖葫芦还有一半。
“娘亲,阿朗有话跟你。”小家伙看着他娘手中的糖葫芦,舔了舔嘴唇,有些狡猾道。
“什么事?”蕙绵看着儿子笑眯眯的眼睛,疑惑地问道。不过她心中却响起了警铃,难道儿子糖葫芦没吃够,还要再来一串?
“你低下头”。
阿朗一脸严肃地要求他娘迁就他的身高。
蕙绵笑了笑,只好俯身倾耳。
“那边有一个叔叔,一直在看娘亲。”
小家伙将小手盖在她耳朵一边,轻声耳语道。
“哪边?”
听儿子得认真,蕙绵便问道。
“那边”,小家伙儿手一指,见他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他小手一伸就把那半串糖葫芦掳劫走了。
他知道,他娘虽然比他爹好话,但这时肯定不会同意他再吃一串糖葫芦的。
蕙绵还没有往那里看上一眼,手上的糖葫芦就被儿子抢走了,立即大喝一声,“白朗。”
她也不是那种死板的娘亲,这时这么生气,只是怕他吃坏了肚子。
阿朗看着头顶冒火的娘亲,摇了摇小屁股,便一溜烟儿地向前跑了。这下子,蕙绵就更是生气,外加担心。
也顾不上什么,她紧盯着那个小身影就追了上去,“儿子,娘亲不打你,你快站住。”蕙绵边追,边尽量心平气和地喊道。
她家儿子还不到三岁,在这往来的人群间瞎跑,被坏人抱走了可怎么好。她越想越担心,便又喊了声,“白朗,你站住。”
“娘亲,你跑快点,阿朗在前面等你。”谁知道她家儿子一点都不知道她的担心,还这么欠扁地话。
蕙绵当时就决定,抓住了这小子,一定得把他好揍一顿。
她只顾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一个不慎就直直地撞上一个人。因为惯性,她整个儿又往后仰,幸亏那人伸手捞住了她的一只手臂。
蕙绵揉了揉鼻子,暗叹倒霉,她那欠扁儿子还在前方一百步嘲笑她。
“对不起”,知道是自己不看路,蕙绵对着被自己撞上的人道歉。只是一抬头,她就满是心惊。
被她撞的人,正是宫挽月。
蕙绵有些不知所措,与这个人这么碰见,还真是……他是她到了这里以后,讨厌了最长时间的一个人。
他看着比以前弱了些,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收敛起来的感觉。
不过蕙绵不管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过对不起之后就要装作不认识一般走开。但是他的另一只手却拿着一串糖葫芦递到她的面前,他只是看着她,眼神中希望她接住。
蕙绵这才知道,她儿子刚才那话,并不是瞎编的。
“我不要”,她轻轻了一句,就擦着他的身体过去了,她还急着追儿子呢。
只是她还没跑开几步,就听见背后噗通一声,还有路人在问:“你没事?”她看着故意停在前面等她的儿子,吼了一声道:“白朗,你快点给老娘滚回来。”
然后她就回过头去,才看见正如她感觉的那样,是宫挽月摔倒了。路人扶他,他仍是倒在地上,只是眼睛却看着她。
蕙绵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扶住,对好心的路人道了谢,才对他道:“你怎么了,还不快点起来?”
她一边问,一边蹲下身扶着倒在地上的男人起身。只是任她再怎么用力地想要扶他起身,他都是起不上一点力气。
“你怎么了?”蕙绵问他,却满是惊慌。他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装的。
可是他却仍然不话,只是无力地攥着手中的糖葫芦,满眼焦急地想要递给她的样子。蕙绵感觉到他尝试着抬起手臂的动作,才看到他手中已经粘上灰尘的糖葫芦。
他攥着糖葫芦的手,因为无力而微微有些发抖。
“我吃得太饱,不想吃了。”蕙绵伸手将他手中的糖葫芦夺了下来,对他解释道。
“你为什么站不起来了?”她没有将那串已经脏了的糖葫芦扔掉,只是看着半倚在她怀中的男人,问道
他这时像是恢复了些力气,伸手在她的手心里缓缓划了几笔,“等会,就好。”
他依旧不话,只是用写字替代。蕙绵不出话来了,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
“你身边怎么没有跟个人?”她继续问。
他没有写字,只是看着她笑了笑。
“娘亲,那有个椅子。”阿朗这时跑回了他娘身边,眼尖地指着路边聚宝斋门口的带着两只大轮子的椅子喊道。
小家伙儿才喊过,就噔噔地跑到椅子旁边,一边将轮椅往他们这边拉,一边惊喜地道:“这上面有轮子。”
宫挽月这时恢复了几分力气,便按着蕙绵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来,在她的搀扶下,挪了两步坐到了轮椅上。
见他这个样子,蕙绵有许多话想问,不过这时的他却不能给她回答。“你住在哪里?”蕙绵看着他问道,并主动伸手在他的面前。
宫挽月笑了笑,在她手上写了东升两个字。这个时候他手上的动作已经流利了很多,好像力气都一点点恢复了。
蕙绵也没再问什么,转到轮椅背后,吩咐了儿子拽住她的衣衫,便推着轮椅向东升客栈走去。
小家伙儿看着前面轮椅上的“病人”,便乖乖地跟在娘亲身边,不再捣乱了。
轮椅上的宫挽月一直在笑,没想到,她竟会在这里。他与明善此来,一方面是要谈与谢家合作,另一方面就是存着找她的心思了。
他的生意并未做到大别岭以南,所以一年多来都得到没有她的消息。几个月前谢舸上京,主动找到他,想与他合作。
他当时就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谢舸的提议。因为直到这个谢舸自报家门以后,他才意识到,他以往寻她的范围并没有越过大别岭。
所以,谢舸离京以后,他就让明善准备了东西,是要来此地考察。
而这天,也是他 第 123 章 气氛,流风却仍是皱着眉头。
“你是不是已经娶了娘子,不舍得离开?”
父亲跟她过,流风如今变得很多,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女人。姑姑要为他张罗婚事,他竟然离开京城有半年,才回家来。她故意这么问,就是想让他告诉她,他在愁什么。
“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绝不会再要其他女人的。”流风连忙解释。
“那你怎么一直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我变了,不是以前那个自信的人了,怕咱们两个在一起,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他想了想,道。
蕙绵听了,笑他婆婆妈妈。
流风离开的时候,她对他,如果他愿意去陈州,要他快点准备,因为他们再过几天就准备走了。
蕙绵总觉得在京城,在他的身边很不舒服,还是在陈州那里好,无忧无虑的。
流风没有明确地回答蕙绵,她要送他离开时,却被他一下子反扑到门板上。他吻她,由于当年的一些事情,却再也不敢放肆激情。
他总怕再落到那种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其他男人带走,却又去可奈何的局面。
蕙绵觉察到他的担心与小心翼翼,便用力地回吻他。
她必须承认,她爱他,并且爱这个瞻前顾后的他,更爱以前那个放纵恣肆的他。
她的主动,一瞬间就让他感觉到了两年以来被压抑着的热情。
流风本来准备夕阳西下的时候就回,实际回府的时间却是月亮升起以后。
流风走了,离乱才进来。
“绵儿,你不该这个时候跟他……”离乱吻了吻她依然潮红的脸颊,有些担心地道。
“阿离,对不起,可是我爱你们的同时,也爱他。”
蕙绵以为他生气了,便解释道。
“我明白,可是”,离乱仍旧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
见他这个样子,蕙绵便担心起来,忙起身问道。
“没什么”,离乱却又轻松地笑了笑,自己只是太过敏了而已。
直到回到陈州以后,她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担心什么。
阿朗一连在楚府里待了三天,都不进宫里去,只是偶尔跟他娘,他想爹了。可是让他去宫里时,他就苦着一张脸,抱住他娘的腿不动。
蕙绵知道,儿子虽然小,却很敏感,他一定是在宫里听了什么不好的话。
所以她也不这么逗他了,所幸宫里派人来接阿朗,见他非守着娘不离开时,也没有强制。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也都亲自来过两次,他们基本上都是带着阿朗去玩,并没有同蕙绵过几句话。
对于他们的不喜欢,蕙绵倒也理解。有的时候她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这样的事一旦开了头,就不想再停下来了。
三日来阿朗在楚府也混得熟了,几乎每个地方都要去逛逛。
这日楚无波刚巧在领着阿朗时有事,便吩咐小厮将他送到蕙绵那儿去。但是送个半路,阿朗就一个人跑了。
他七拐八拐地就进了飞云轩,当时云飞卿正在树底下看书。除了身边候着的丫头不一样,这个时候的情景,像极了当年他娘来给云飞卿送面人时的情景。
云飞卿一手卷着书,看着她的儿子站在门口,心中一阵酸楚。
“进来”,云飞卿将手上的书放在身旁的矮几上,跟阿朗招了招手。
“舅舅,你在看什么书?”阿朗也很喜欢云飞卿,这时便连忙跑到他的身边,问道。
“天文书”,云飞卿笑答,然后将阿朗抱到了腿上。
“我知道,爹爹过,天文书就是讲星星的书。”阿朗一副我也懂的样子道。
云飞卿听了又笑,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可爱得让人觉得好笑。
不过他指着书上的图问他哪是镇星(土星)时,小孩子一脸迷蒙地挠了挠头,:“不认识,我爹还没有教过我呢。”
云飞卿道:“那我教你好不好?”
阿朗很干脆地好,云飞卿又:“我教你认星星,你以后别喊我舅舅,好不好?”
“为什么?还有,那我要喊你什么?”阿朗的小脸儿有些纠结,他娘过,娘亲的哥哥或者兄弟,都是他的舅舅。
“因为我不想做你娘亲的哥哥”,云飞卿叹了一声,里面包含着的许多内容,都不是阿朗所能理解的。
“你讨厌我娘亲?”阿朗听了,立即看着他大声问道。
“不是,”云飞卿立即否定,看着小孩子那么维护他娘的样子,才道:“我想做她更亲近的人。”
“哦,那我要喊你什么?”
“你以后喊我云叔,行不行?”云飞卿常听这小家伙儿提起安叔,离叔,还有一个新去的月叔。而他,没去看过她,并不代表对她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所以,这个时候,他问着阿朗,竟像是通过阿朗在征求她的同意。
“好,”阿朗很干脆地应了,又喊了他一声,“云叔”。
云飞卿听了,心情很好。为了让阿朗更好的理解,他还拿了毛笔在纸上画了块星域,一点点地教他认。
阿朗竟然对这些东西有很高的兴致,趴在矮几上一边跟着云飞卿学,一边拍着手大喊:“好玩。”
“儿子,什么东西让你这么高兴?”
正在两个人都低头在看星星时,蕙绵站在了矮几前面,好笑地问如此激动的儿子。
“星星,云叔在教我看星星。”阿朗看见他娘,忙从云飞卿前面窜到他娘身边,还指着宣纸上的墨色星星大声道。
“傻儿子,不是告诉过你,他是舅舅。”蕙绵听了儿子口中的云叔,一瞬间就想发火,却仍是忍住了,弯下身捏了捏儿子的小耳朵,轻声道。
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阿朗却觉察到了他娘生气了,因此低头不语。
云飞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才用缓和的语气道:“绵儿,你不要介意,是我让他这么喊的。”
蕙绵试了几试,都不出来心中想好的调节气氛的话,“你是大人,怎么还这样教着孩子乱了辈分呢?”
这样的话,她不出来,只能抱起儿子出了他的院子。
云飞卿看着她的背影,心痛地无可名状。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愿意接受他吗?
“沧浪他”,在她将要出了院门时,他站起身来,道:“已经娶亲了,是平家的二小姐。”
他并不是要突然这样提起沧浪,只是在看着她的背影的时候,想起来沧浪跟他的,她心里在乎他,比在乎任何人都要多。
蕙绵停了停,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发表什么意见,就离开了。
在路上,儿子一直问她谁是沧浪,见她不回答,又继续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她仍不回答,小孩子坚持着问她为什么生气。
不管儿子多少话,蕙绵只是一路无语地抱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又过了两天,若庸仍然没有从宫里出来,却是派人送了一条口信,让她不用担心他,跟着儿子要好好的。
阿朗近来总是跟着楚无波出去玩耍,蕙绵常常是和离乱待在一起,流风也来过几次,不过这几次离乱都坚决不回避。
蕙绵知道他是担心,可却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上午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府里乱逛,最后竟然到了飞云轩门口。见到那三个字,她就想转身回去,不过又想起来他似乎每天上午都很忙,这时应该不在。蕙绵犹豫了会儿,便决定进去看看。
他的卧室里,所有的摆设都和以前一样。
在他这里,蕙绵怀念起了以前的生活。当时,她若是听了父亲的话,今日与他就不会这么难堪了。
在卧室里待了一会儿,她就出去了。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且她同样很幸福,若她这时后悔的心情被那几个男人知道了,他们肯定会很伤心。
离开前,她又去了他的书房。
这里,是她与他最常待的地方。她本以为这里的摆设应该依然如旧的,但是一推开门,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又一幅画像,让她愣在了那里。
画像上全是她,有些搞怪的姿势,正是那天他给她作画时,摆出来的。
蕙绵看着这些,然后听见了他由远及近,并渐渐到了书房的脚步声。
“绵儿”,他在她背后叹息了一声。
蕙绵突然就回过头去,一下子冲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她的嘴唇就一点点从他的耳根处,找到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才一点燃,就像大火一样蔓延开了。
“三哥”,在亲吻中,她这么呻吟似的喊他。
他不满意地将她狠狠咬了一下,在她耳边道:“不要叫我三哥,喊我的名字,漠。”
“漠”,蕙绵听话地喊道,声音中已经全是欲望。
云飞卿笑了,将她一点点地往那个宽大的书桌上带。
“不能”,他伸手要解她腰上的束带,她连忙按住了他的手。真的不能,这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
“我怕我没有力气去爱你”。
“我不怕”。
蕙绵从没想过,往日这个他教她习字的书桌,竟然成了他们第一次恩爱的场所。
蕙绵再找回自己的理智时,没敢看云飞卿一眼,就穿上衣服跑开了。云飞卿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去追她。沧浪得对,她在乎他,很在乎他,所以他会给她时间。
后来的几天里,蕙绵一直不敢再见云飞卿,就是看见离乱和流风时,也常常感到心虚。想起还困在宫廷里无法出来的若庸,心就好像要虚无地消失掉。
所以,她一刻也等不及了,要离开这里。她走的时候正好有传言宫里正在为若庸准备婚礼,又找不到人去给他送信,便就这么和离乱带着儿子走了。
她本来想让楚无波跟着她一起去陈州的,但是楚无波不愿,他老了不愿意离开老宅。蕙绵最后答应他,每半年都回来一次,才匆匆地离开了。
流风还是和他们一起走了,并没有告诉家里人要去哪里。不过流庄却觉察到了不一样,带着兵在关口一直等着他们。
不过,他没有为难他们,只是看着蕙绵的目光中满是遗憾。
流庄送了他们一舍,便回京了。他他会好好照顾爹娘,还要流风他们经常回京城看看。
蕙绵他们在路上走了三天的时候,被后面骑着一匹单马的若庸追上了。她知道他会在他们到家之前追上的,便特意走了当年和若庸离京时的那条路线。
“要走也不通知我一声”,若庸一追上他们,就这么责备道。
“找不到人去通知你,你的新娘子呢?”蕙绵看着他笑了笑,故意问道。
若庸一听这话,满脸黑气。看了眼在另一旁骑马的流风,了然地同时也有些生气。况且他与流风算得上有些宿怨,这时便有些挑衅地看了看流风。
“要再打一场吗?”流风迎着若庸的目光,微含笑意道,往日自信的风采恢复了几分。他确实需要同若庸再打一架。
还没有完,他们就在马上动起手来。蕙绵虽然不太担心,但还是悄悄跟离乱让他时刻看着,必要的时候上前把他们分开。
离乱只是淡淡地扫过去两眼,声道不用去。
日后的行程也并不像回京的时候那样紧赶慢赶的,几个人旅游着就回到了陈州府。
不过他们到了才知道,原先住的一条街都被宫挽月买了下来。蕙绵暗想,他那老毛病又犯了。不过有邻居也不好,但是没有邻居不是更引人注目?
还好,注意到他们的,也多是注意到了他们这里的富有。反正是一提到这条街,人们就会讨论起来那个将这条街买下的富商。
宫挽月的身体情况在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是以前的功力却是全部丧失了,而且,他依旧不话。
阮安之见来时多了一个流风,笑着对蕙绵道:“我还以为要再多几个呢。”
他虽是玩笑,蕙绵脸色却有些不好,倒是阮安之连连道歉,他不该这么,他只不过是着玩的。
蕙绵心里本就憋闷,见他这个样子,趴在他怀中哭了很长时间才停了下来。
所以,阮安之一下子就又成了众矢之的。
她才一回来,作息人员表就又调整了一下。不过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基本的按着那上面的走,随意的情况还是很多。
他们有的时候是白天,有的是一个人来过,另一个人马上就来。不过后面的情况不多见,因为容易惹火蕙绵。
他们从京城回来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阮安之就发现蕙绵怀孕了。他当时怒气冲冲地就找上了流风,指责他怎么能让她怀孕,不知道生孩子是很危险的吗?
流风听了,一半儿自责一半儿欣喜,他和她有孩子了,当然要欣喜。
不过阮安之黑着脸她这胎可能很危险,因为他竟然把不出来她受孕的天数。阮安之虽然不精于妇科,但却有一点最厉害,就是不论怀孕几天,他一摸脉搏就能从脉象上感知出来受孕天数,而且精准无差。
但这个时候他竟然一点都摸不出来,自然觉得她这一胎凶险。
而且他们三个人为了不让她再经受生孩子的危险,都定时服着丸药,为的就是不让她怀孕。但是只是去了京城一趟,他们三个防了两年多的事情就被这么给破坏了,而且还弄个让他摸不出来天数的孩子。
阮安之对流风的恼怒,自然非可一般。
蕙绵偷听了阮安之的话,心里感动的同时却在努力回想她和流风有过之后,又是过了几天和他有的?
不过她这样想着,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异想天开了,或许在医学上根本就解释不通。
但她却是知道阮安之在这方面的神奇,心中便也怀疑,这一胎是不是真的像他的那样很凶险?
不过看着那四个人几天来一直责怪流风,蕙绵只好主动去坦白,这孩子不一定是流风的,也有可能是云飞卿的。
她过之后,就见流风脸上有些黯然,而阮安之则只剩下满脸怒气了。
几个男人一连几天都不怎么和她话,就连离乱也生气了。只有一直不话的宫挽月还让她好受些,他常常是默默地握着她的手,只有她看向他时才会给她一个淡笑。
因此蕙绵在那几天里,都在宫挽月身边,一是想好好陪陪他,一是他不生她的气。
不过没几天,那几个男人就恢复正常了。
阮安之恶补妇科,也再三告诫其他几个男人,在她怀孕期间都不准和她怎么样。
一家子因为阮安之的话,都一直吊着心。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让她把这个凶险的孩子拿掉,但每次还没刚一流露出这个意思,她就只是闷闷地低下头看着肚子。
她这个样子,让每个男人看得都不忍心。
阮安之只好把有可能发生的任何凶险的情况都预料到,然后把需要的药物提前准备好。在她怀孕期间,他还出门采过三次药。
宫挽月也派了明善回京,将药馆中名贵的药材全部带来。
一个家里,也只有阿朗是很兴奋地等着娘亲肚子里的小娃娃出来了。在他娘的肚子还扁着的时候,他就趴在上面找小弟弟。
夏香是在蕙绵一个月之后被确定有孕的,阮安之给她品过脉,很轻易地就断定了她的天数。因此,对着蕙绵就更加紧张起来。
与有阿朗的时候一样,她仍然有很严重的孕吐,而且整天想吃些千奇百怪的东西。这个时候若庸也不怎么限制她的饮食了,只要是她想吃,他就都给她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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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风去水沟里摸过黄鳝,宫挽月带着阿朗去野外打过肥肥的黄雀。离乱最辛苦,常跑远路给她找那些地方水果。
不过,有的东西,还用不着离乱去寻,她就已经吃到了。
自然是那个天涯帮她寻来的。
看着自己怀个孕,却弄得一家人人仰马翻,蕙绵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有的时候她又常常忍不住突然而来的暴脾气,这是怀着阿朗时没有过的。
不仅她自己知道原因,就是那五个男人,也都知道些。
每天就这样时而乱糟糟,时而平平静静地过着。在阿郎殷切的盼望中,他娘终于快要给他生小弟弟了。
阿朗很希望他娘能再生个小娃娃跟他做伴,可是他却发现他爹跟那些叔叔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都娘亲的肚子太大了,安叔竟然那里面有两个娃娃。阿朗很高兴,却不怎么明白大人们为什么担心要比高兴多。
到了他娘生娃娃那一天,他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要担心了。
蕙绵从傍晚的时候就开始阵痛,却是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都没有把孩子生出来。疼得无法忍受的蕙绵,只能跟旁边一直握着她手若庸抱怨,“不是都生过阿朗了,这次怎么还这么难生啊?”
“绵儿,不要瞎,孩子一会儿就出来了。”若庸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对她的话几乎没有反应,在一旁的阮安之连忙斥责。
他过了这些,又去旁边向产婆询问情况。
屋子外边还等着三个男人,流风与宫挽月是不敢进去,离乱却是连她忍不住疼的喊叫都不敢听。
“安,你去看看,是不是他来了?”蕙绵突然间疼得猛吸一口冷气,连忙催着阮安之出去。
阮安之知道她的是谁,这个时候却并不敢离开她的身边。可是若庸只知道发呆了,连话都不敢,他也只好急急忙忙出去跟流风了,让他出去看看。
阮安之在心中想,若他来了她能平安生产,他阮安之以后就绝不他什么。
果然,不到一刻钟,流风就领着云飞卿过来了。流风仍是不敢进,却在听到她的声音又凄惨一些的时候,跟着云飞卿冲了进去。
云飞卿进门没多久,第一个孩子落地,没过一分钟,第二个孩子也出来了。
产婆看着两个健康的男孩儿乐得直神仙保佑,她以前也接生过双胞胎,却都没有一个像蕙绵这么顺利的。
听到那产婆这情况还是顺利,阮安之心中直抽冷汗。
产婆被宫挽月手下的人带下去重重酬谢了,并嘱咐了句到外边不要乱。他们是不怕被这里的人什么,只是到时候比较麻烦而已。
蕙绵看见云飞卿,朝他笑了笑,就放心地睡了。
两个孩子虽然是双胞胎,但却一点都不像,一个明显地像流风,一个明显地像云飞卿。
云飞卿这次到这里来,就没有再回京城去。
阿朗六岁的时候,被他家微服出门的太上皇爷爷带到了京城。两个小的一个叫云鹤,一个叫栗陆蕤,当时也非要跟着自家大哥一起去。
太上皇见自己这么招小孩子喜欢,便要带着一起走。
这个时候他们几个人都已经搬离了陈州府,买了一处风平浪静的海岛定居了。海岛上有山有河,是个隐居地好地方,但是他们的儿子却不能跟着隐在这里。
流风想着爹娘一年只能见孙子一两面,便同意他的儿子跟着太上皇去京城。
云飞卿也觉得男孩子应该从小就视野开阔,出去走走要比在这个海岛上好,于是也是同意的。
蕙绵却是坚决不同意,三个儿子她一个都不想让他们这么小就离了爹娘身边。若庸不怎么同意蕙绵的意见,但是却没有发表言论。
阮安之和离乱虽然有些舍不得三个孩子,但是却觉得三个小家伙儿在这里严重影响他们,所以也同意他们去京城待一段。
蕙绵只好把三个小家伙儿叫到身边,好好地嘱咐了一下他们,在外面不要乱跑,要记得想爹娘,早点回来什么的。
太上皇此时对她这个儿媳妇也略略接受了些—而且大多数原因是看在阿朗的面上,便道:“跟着我走你还不放心,不管到哪里,咱都能横着走。”
虽然另两个不是儿子亲生的,但叫他爷爷的时候还是让他喜到心里。老皇上就想着,管他是不是若庸亲生的,以后跟阿朗亲就行。
蕙绵听了太上皇这话,又担心起了她儿子们以后的修养问题。
但是,太上皇在这里没住两天,就把她的三个儿子给撬走了。
男人们总觉得没了儿子打扰,行事更方便些,可儿子走了之后,又觉得这岛上清清静静的。于是男人们也不轮换着上岸工作了,每天都上岸去忙忙自己的工作。蕙绵也跟着他们,上岸上去玩。
现在宫挽月已经开始渐渐话了,不过却从来不喊蕙绵的名字,不论在干什么的时候,他都只叫她“宝贝”。
蕙绵知足地觉得这样就挺好,他开口话了,就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就算到了现在,她也保留着每个月月中一个人待的习惯,而且严厉声明,那天晚上谁都不许去找她。
她会留着那一天陪他,直到有一天自己不舍得他离开的时候,喊住他,对他:“你别走了。”
儿子们走了三个月,除了隔天寄来一封信,就没人回来。
蕙绵很想他们,而且坚信儿子们也一定会很想她。当初阿朗不是只有两天没见她,就哭喊着找娘吗?
但是她忘了,人家三个现在一起作伴,就算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娘亲,但也没有像阿朗那样哭喊着要找她。
不过她还是跟自家男人商量了下,去京城带儿子去了。她觉得,儿子怎么着也得等到十五岁以上的时候,她才能放心地放他们出去闯天下。
一大家子连带着寻儿子,在外面逛了三个多月才回到了陈州府,然后登上海岛。
船上的时候,阮安之抱着蕙绵吹着徐徐海风,不经意间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然后平静的海面上便响起了男人的一声怒喝,“谁没有按时吃药?”
“绵儿,她,怀孕了?”深感受不了的若庸忙放下手中的棋子,出舱问道。他真的觉得,他家娘子再生几回孩子,他就要变成木头了。
蕙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觉得指甲有些长,回头得剪剪了。
阿朗听了最先大吼一声,“我要有妹妹了”。他早忘了当初他娘生这两个弟弟时,一家人紧张的模样。
“安之,你别从咱们几个人里挑,绵儿可是还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相好呢。”流风一脸不在意地提醒阮安之,他早在她非要月中一个人睡觉时,就发现了不同,自然注意过。
果然,流风过,其他几人都一副了然的样子。其实那个人若是别人,他们都不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那个花心的小女人。可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阮安之自然注意到过那个功夫极厉害的人,但是刚才脑中一热,就没有往那边想。这时一经提醒,也只好狠狠地瞪了还在研究手的女人一眼。
不过到了岛上的时候,几个男人又都紧张兮兮地扶着女人下船,走一步路都怕她磕着。
这月月中,天涯再次要离开的时候,女人伸手拦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你别走了,萧逢年,或者萧逢妙就要出生了。”
他听了她的话,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定在了那里。
蕙绵缓缓拿下了他的面具,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蕙绵最心疼离乱,生下了萧悦行的女儿之后,第二年就偷偷的把离乱的药掉了个包。然后很快就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生下以后,几个男人便严防她再将药调包。
不过她觉得宫挽月最怕孤单,所以还一直在想着把他的药给换了,然后给他生个孩子。其实她也要给阮安之生个孩子,看他到时候还吼她吼得那么大声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