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风在京城过得很潇洒,老婆苗叶在美国留了几年学,现在已经取得了那里的绿卡。儿子胡古月今年5岁,正在上幼儿园。不过,他没有在北京,而是在哈尔滨。
苗叶是哈尔滨人,她的父亲原来是黑龙江省的副省长,现在已经退了。母亲是哈工大的教授,现在也退了。苗叶说胡风的性格不适合照顾孩子,加上胡一飞和王国英目前的工作都很忙,她就带小古月到了哈尔滨,交给自己的老爸老妈来带。
对于苗叶这样的安排,胡风没有意见,他知道孩子跟着他可能要受罪。但王国英一开始坚决反对,自家的孙子,又是在北京,怎么能让他跑到冰天雪地的哈尔滨呢?
还是胡一飞看的开,他对王国英说:“古月是咱的孙子,到哪儿都跑不了,也改不了姓。我感觉依咱家现在的情况,还是由古月的外婆来带更好,人家是高级知识分子,脾气又好。你看看胡风那副德性,你再看看你忙的样子,咱们真的带不好。再说了,哈尔滨是个好地方,我当年就是在那上的学。现在的条件就更好了,已经变成了一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了。”
就这样,小古月就在哈尔滨快乐地成长了。
老婆在美国,儿子在东北,胡风的身边就少了很多牵挂和管教。他目前的生活状态基本上就是一个公子哥儿。这样的日子真的能消磨掉一个人的雄心,他甚至对现在这个副区长的位置就很满足。如果不是舅舅王国庆的一番话,他很可能就这样渡过潇潇洒洒的一生了。
官场是一个奇怪的漩涡,你一旦进来,基本上就出不去了。如果不是到了该退休的年龄,每一个人都是想极力上进的。虽然有不少人都说自己对官位看的不是太重,升不升官无所谓。其实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有了机会,他们比谁跑的都快。
关于舅舅王国庆的提议,胡风心里拿不准。他想提为正厅,更想以后接手区长、书记的位置,可他又不想离开京城。
父亲胡一飞就对他说:“胡风啊,你相信你舅舅没错的。你舅舅给你的安排是一条以退为进的终南捷径。”
胡风就说:“老爸,那我好好想一想。”
胡风在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听到过终南捷径这个词,但这个典故的出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胡风虽然总是以粗人自居,其实,用他的话说,他还是北京大学哲学系有史以来最差的学生。四年下来,差一点没有毕业。他再差,也是北大的学子。
胡风回到家里,又在网上查了查,这才觉得这个终南捷径很有意思。
“终南捷径”这个典故出自《新唐书.卢藏用传》。唐代的时候,有个叫司马承祯的道士,在终南山隐居了几十年,他有个别号叫白云,意思是要像白云一样高尚和纯洁。唐玄宗慕名几次请他出来做官,都被他谢绝了。于是,唐玄宗替他盖了一座讲究的房子,叫他住在里面抄写校正《老子》,他完成这项任务后到长安会见唐玄宗,仍不受挽留,准备还山,碰到了曾经在终南山隐居过的卢藏用。
卢藏用当初中进士后,想快点做官,经人指点跑到终南山隐居,武则天时被征为左拾遗,他的目的果然达到了。
两个老邻居聊了会,卢藏用指着终南山说:“此中自有佳趣啊!”司马承祯讽刺他说:“在我看来,那里确实是做官的捷径啊!”
后来人们就用“终南捷径”来形容用特殊手段,达到目的的做法,这是含有贬意的。
找到了终南山,胡风又想起了一则趣事。《唐诗纪事》里说,祖咏参加朝廷考试,试题是《终南望余雪》,按规定为五言六韵,共十二句,但祖咏只写了四句就交卷了,此四句诗为:“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考官问他为何不把全篇写出,他答道:“意尽”。考官很不高兴,这一次祖咏只能是名落孙山了。胡风觉得,祖咏这个人还是很有个性的,值得敬佩。
这里有个问题,想要做官,怎么反而要隐居起来呢?这得说到终南山特殊的地理历史文化和社会地位。
终南山位于都城长安的西南,又名太乙山、周南山,简称南山。这里是秦岭山脉的一段,西起陕西咸阳武功县,东至陕西蓝田,千峰叠翠,景色幽美,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称。主峰位于长安区境内,海拔2604米。我们中国人常说的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中的南山指的就是此山。
终南山挺拔秀丽,是个幽静闲雅的所在,非常适合隐居,所以很多高贤雅士选择了这里。
中国古代士人的隐居是有传统的,从虞舜以来,隐士们的崇高节*与气节历来为世人所仰慕,他们或是只求独醒,或是对现实社会不满,方式不外乎隐居,不与时辈交流。统治者需要网罗这些人才,有时也会屈尊低就,以示求贤若渴的决心。
终南山毗邻长安,皇族和权贵也多留连于此,并在此建有别业、山庄等,不管朝政如何,这里都是放松心情或是精神寄托的好地方。有了权贵的经常眷顾,所以终南山虽然别处一隅,却与长安有着特殊的联系。一动一静的两个世界遥相对望,因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这里就成了士人心中的乐土,帝王眼中的仙乡。
在那个时代,当隐士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终南有捷径,做官先隐居。隋唐以后,除科举之外,想入官场的人,隐而养望,待价而沽,这事李白也做过,而且很成功,虽然后来失意不干了。但既然想做官,就不能真隐起来,倘若躲到偏僻的地方,让皇帝找不着,那就亏大了。所以既要达到让朝廷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在哪,又要摆出自己是隐逸的高人,那么离帝都不是很远的终南山确是最佳的去处。
卢藏用这个欲擒故纵的方法是受人指点的,所以肯定不是一两个人用过,这个行业可能还比较兴旺。就如王维在其时不得志,也选择了在终南山隐居,不过他是半官半隐,政治上失意,却舍不得抛官弃职,处终南山中时时窥探庙堂,期待圣意再次眷顾,可惜没有,倒是这样成就了他田园派大家的地位。
看看历史,在唐玄宗一朝,胡风觉得,孟浩然是最为倒霉的一个,早年隐居鹿门山,不甘寂寞,到长安参加科举,失利后也隐居终南山。终于有一天在王维那儿碰到了唐玄宗,当然唐玄宗也听到过他的名声,让他发表一些作品,孟浩然当即吟诵了一首牢骚之作《岁暮归南山》,其中有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让唐玄宗大为不高兴,他认为孟浩然自己不来考取功名,他也没抛弃过他,就叫他还是回终南山去,你爱隐居就去隐个过瘾吧,从此断送了孟浩然的仕途,这是个隐居的失败例子。
胡风认为,历史上很少有人真的想做隐士,归隐田园虽然悠闲自在,但是却寂寞难耐。因而,冒出了许多沽名钓誉的假隐士来,对于中国古代的读书人来说,仕与隐,本不是什么非此即彼、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选择题。“学而优则仕”,无论为己为民为社稷,他们悬梁刺股发奋苦读的根本目的,还是期待着有朝一日把这满腹经邦济世之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功成名就,光宗耀祖,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满足感啊!
于是就开始出现了一批像卢藏用一样的假隐士,他们隐居不是出于内心的需要,而是一种出名的策略,也属于一种捞取社会资本和政治资本的手段,他们欲进故退、欲仕故隐。吟啸山林,装成天外飞仙的模样,似乎从孩提时就看破了红尘,将隐逸作为出仕铺垫之“终南捷径”的作秀。不是“只钓鲈鱼不钓名”,而是“钓名”兼“钓利”。不知道的就把他们当成了高人,知道的也只能暗自好笑。
所谓隐以待时者,他们的内心其实极为渴望功名,只是由于时运不济或机遇不凑,只好暂且隐居于山林,以观时势变化待机会而出。其代表人物大概要首推人们熟知的姜太公吕尚,当年他隐钓于渭水之滨,为的不是河里的小鱼小虾,而是姬昌这条大鱼,以实现其建功立业的宏伟志向,来结束自己颠沛流离于街头连做点贩卖笊篱、面粉等小生意也“倒担归家”的草根生涯,应该是其最真实的初衷。所以他的钓钩是直的,并且离水面几寸高,“愿者上钩”嘛。
在胡风看来,中国走终南捷径最为成功的非诸葛亮莫属。
诸葛亮以退为进,隐居隆中,作为一次人生的伏击,走了终南捷径。他的隆中茅庐距离荆州邓县城,快马只需半个时辰,在此潜伏静观,以待天时。诸葛亮还真幸运,正赶上病急乱投医的刘皇叔前来。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诸葛亮故意让让备三顾茅庐。
诸葛亮《诫子篇》中有这样一句话:“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表达出诸葛亮不贪图世俗荣辱,不羡慕高官厚禄,一副恬静怡然的隐士生活。难道诸葛亮真对世俗没有好感?难道他真能视名利如粪土吗?
诸葛亮这个人,大名鼎鼎,声震环宇,受到无数后人的崇拜,至今很多人说起诸葛亮时,都要用“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这样的词句来形容他。然而,读懂诸葛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他是个文人,文人最懂得用华丽的文字、貌似忠诚的言辞修饰自己,包装自己,隐藏自己的真实动机和本来面目。再加上历代史家对他的曲笔偏袒,就使得诸葛亮形象变得高大却又玄虚起来。
诸葛亮的文章与言辞都堪称经典,感人肺腑,以其千秋大作、脍炙人口的《出师表》为例,其中有这么一段话:“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诸葛亮告诉后主刘禅:“我原先只是个平民,在南阳耕着田种着地。我只想在乱世中苟且偷生,没想过要在诸侯里扬名立万。”
他说的前三句话一点不差,诸葛亮确实是一个平民,并且在天下正在发生巨大变革的乱世中寻得一方世外桃源的南阳卧龙岗躬耕了10年,然而,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第四句“不求闻达于诸侯”可就是一种很明显的自我掩饰与自我标榜了。
其实,在诸葛亮隐居这10年中,他不仅仅是种种地、看看书那么简单。他虽然高卧隆中,实则“藏器在身”、“未有须臾忘天下事”,是胸怀野心和抱负的。他曾对好友石韬、徐庶、孟广元曰:“卿三人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也。”当三人反问他可仕至何官时,“亮但笑而不言”。笑而不言为何?盖因刺史、郡守一类官职皆不在诸葛亮眼中,而其大志所欲则难以启齿告人也。他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自己的野心,穿梭在名流之中,结交权贵与豪强,编织着自己的人脉网络。
诸葛亮除了自己娶了襄阳名士黄承彦的丑女儿,还把自己的亲戚一一与权贵攀上了亲缘。当时在刘表统治下的襄阳一带,主要的豪强势力有庞、蔡、黄、蒯、马、习、杨等家,又分为在野派(庞、黄、马、习、杨)和当权派(主要是蒯、蔡)。
两派的势力都不小,于是诸葛亮通过结亲的婚姻手段与两派都建立了密切的关系。诸葛亮的大姐姐嫁给了蒯琪,小姐姐嫁给了庞家的庞山民。于是诸葛亮和蒯、庞建立了亲戚关系,而庞家的庞林娶了习家的女儿,于是又和习家连上了关系。这样处心积虑,并且有计划、有步骤、有章法的攀附权贵之举,能叫做“不求闻达于诸侯”么?
那时的诸葛亮有个很奇怪的习惯:“每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放到今天,谁要是动不动当众抱膝长啸,肯定会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然而,在当时标榜名士风流的社会风气中,再加上他的亲友团对他的力捧,人们认为这是孤高冷傲的表现,自然这个赶时趋俗的举动又为他“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形象树立添了砖加了瓦。然而,真正动过脑筋的人应该能够想得到,既然长啸,就是有意“啸”给别人听的,如果真不想让人听,就应当到深山老林空寂无人的地方,而没有必要到在当时处于政治、经济、文化地位都很重要的襄阳城郊来惹人注意。
孤高冷傲的“抱膝长啸”并不意味着“淡泊名利”,相反那正是一种长时间欲求功名而不得、无法施展抱负的压抑心理的发泄。韩愈曾经说过:“不平则鸣”,心中一定有不平之气,才会“抱膝长啸”。如果诸葛亮真的心态宁静平和的话,肯定不会故作“长啸”这种异于常人的举动来博取世人的关注。
就是凭借着这些沽名钓誉的非常手段,诸葛亮受到了刘备的青睐,直上青云,进入了蜀国的政治权力中心,开始了他一生当中实实在在的名利之旅。如鱼得水的权力生活,让他走进了名缰利锁,开始了艰苦的争权夺利、谋算当世的生活,从此再也不想回卧龙岗了。
古往今来,名利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多少有些才学、有些能力的人都逃不掉名利的诱惑和束缚,《红楼梦》里有一首“好了歌”中的一句就是这么说的:“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可谓是堪破了世情。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自古英雄难过名利关,越是聪明、优秀的人,越容易掉入名利的圈套,把名利看成是一生的目标,耗费毕生的精力去追求它,甚至为连性命都敢舍弃,身死而心未死。
胡风觉得,像诸葛亮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还在卧龙岗上隐居了10年。最终走出了一条以退为进的终南捷径,搏得了人生的辉煌。他小小一个胡风,如果走上终南捷径的路子,到外地去镀镀金,一旦再杀回北京,他肯定就不会是原来的他了。
想到这里,他就给舅舅王国庆打了电话,表明了他愿意到k省任职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