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放感叹道,东北多奇人啊!
小米说,就是。
这时,王大哥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几瓶烧刀子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相聚在列车上,就是缘分。来,喝几杯,暖和暖和。”
王大哥不论男女,每人递上了一小瓶。
王大哥说,我父亲有一个好朋友,最好的是喝“烧刀子”,且不需要酒菜。三十多年前,正是穷正是买粮要粮票买肉要肉票买牛奶要医生证明的时候,他经常上我家来,找我父亲这个在普通人眼里是知识分子的人聊天,每次他都揣着个瓶子,装着半斤散打的、几分钱一两的酒。到了我家,叫着我母亲说“嫂子,别预备菜,给我头蒜就行。”然后,就着一头大蒜,一口口地喝酒,和我父亲神侃,等蒜吃完、酒也喝完,告声叨扰就走了。他对酒的那种满足,在那种贫穷的生活中潇潇洒洒地过日子的神态,让我迄今难忘。可惜,他六十多岁就走了,因为肝癌。
这时,小米和小赵都说她们不会喝。
王大哥不依,他说,有句俗话,叫做“喝酒的怕碰上扎小辫的”,意思就是说,若是碰上会喝酒的女士,男生绝对会喝倒。他还说,记得有一次,在长春演出后,东道主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晚宴。东北人好喝酒有酒量尤其是待客热情非要让客人喝好的风俗是出名的,那天会喝酒的八位——七位男生、一位女士,刚好是“酒中八仙”——凑在一桌,且喝且聊,别的桌子都散了,这桌还在喝,直喝了五瓶高度白酒、五瓶红酒,喝到座中的每个人都有了醉意:有去睡觉的,有饭后散步躺在马路上不回来的,有吐了的,有说英文的,有没完没了反复絮叨一件事的,还有第二天才头疼欲裂醉酒的,真正的是酒话连篇,酒态百出。唯一若无其事、还有说有笑的,就是那位女生。后来打听到,人家是内蒙来的姑娘,几位男士直后悔,说内蒙的姑娘不得了,惹不起。
王大哥讲,他还有个朋友,男性,本来也是酒量颇过得的。新调入一个单位做主管,不知水深浅,直趟进去,结果成了喝酒历史上唯一的一次“走麦城”。本来,他是和另外一个朋友聊天说“这个单位尽是女生,喝酒不好玩,酒量肯定也不行”,言语中颇有点轻慢女生的意思。刚好被另外一位女主管听见,刚好那天晚上有个同事的聚餐,于是几个喝酒的在一桌,那女主管带着,和这位朋友左一杯右一杯,又是欢迎又是联络感情的热络话说着,我的这位朋友就倒下了,回家后吐了半夜。事后,自己还解嘲说“倒在石榴裙下”,但从此再不敢小瞧女生,尤其是新时代的女性。
听到这里,吴天放就说,咱们几个大老爷们每一吹一瓶。她们两位女生就随便吧。
六个人在一起喝了一阵,气氛就越发热烈起来。
这时,年轻人小李说,你们猜猜,我是干什么的?
小赵就说,看你一身运动装,莫不是世界冠军?
小李说,世界冠军咱不敢当,不过,我是马俊仁马指导的助手。
听说他是马俊仁的助手,大家立即对他是另眼相看了。
马俊仁,在十几年前,那可是大名鼎鼎啊。当年的马家军可是一点也不比现在赵家班逊色。
马俊仁的性格是多面的,由于率直,人送外号“马大炮”。他自1988年开始任辽宁田径队女子中长跑组教练,培养出曲云霞、王军霞等一批世界级中长跑名将,他指导下的辽宁队也因此被命名为“马家军”。马俊仁比赵本山还大14岁,严格地讲,他们并不是一辈人。但他们都是辽宁人,都是从草根成长为参天大树的传奇人物。
小李说,其实我并不是田径运动员。我是帮助马指导训练狗的,你们也知道,马指导早就不指导人了,他现在指导的是藏獒。
马指导早些年训练马家军的事,他很少对我们讲。关于马家军的事情,我也不比你们知道的更多。
王大哥说,马俊仁当年的风光,我知道。
吴天放也说,我上实践的时候就知道有个马家军。后来,还知道有个“中华鳖精”。
小米说,你说的这些事,我也知道。
马俊仁1944年出生,曾任辽宁省体育局副局长,辽宁省田径训练中心经理,辽宁省特等劳动模范。1960年参加工作;1962年1968年为中国人民解放军3368部队战士,曾任班长;1970年在鞍山市“五?七”师范学校体育短训班受训,毕业后任鞍山市第55、17、29、67中学体育教师;1982年任辽宁省田径队马拉松教练;1986年任鞍山市业余体校教练;1988年辽宁省田径队女子中长跑组教练;1996年改任辽宁省田径训练中心经理;1998年任辽宁省体委副主任。
也正是他在辽宁省田径队女子中长跑组任教练期间,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其训练的运动员队伍也因之获得了非常响亮的“马家军”的称号。其辉煌的战绩总结一下,主要有:1986年8月,马俊仁率领4名队员在葡萄牙举行的世界中学生3000米越野赛中囊括了前4名。马俊仁训练的队员曲云霞、王军霞、张林丽、张丽荣、刘冬等曾先后获第二届全国青年运动会冠军,第八届亚洲田径锦标赛冠军,世界青年田径锦标赛冠军。
马俊仁的神话开始于1993年,那时中国运动员还从来没有在世界田径大赛上夺得过任何一次冠军。在斯图加特第四届世界田径锦标赛上,马家军做出了惊世骇俗的表演,曲云霞等5个女孩拿到了3枚金牌、1枚银牌和1枚铜牌,并包揽了女子3000米前3名,她们身材纤细,跑姿奇特,似乎从不疲倦,撞线之后仍不减速。马家军成为本届世界田径锦标赛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刘冬,曲云霞,王军霞由默默无闻的丑小鸭一夜之间变成万众瞩目的白天鹅。“马家军”这支创造神话的团队被国人视为振兴中国田径的希望。“马家军”的崛起,极大地打击了国外优秀选手的心理防线。赛前被认为是夺金大热门的爱尔兰“大洋马”奥沙利文在世锦赛上失利后,一个人跑到海边,痛哭流涕地问苍天“为什么中国选手跑的那么快?”
好戏还没结束。回国后,马俊仁——这个中学教师出身的“马家军”的领军人物放出话来,要在全运会上打破女子中长跑所有世界记录。就在多数人还在将信将疑时,在同年9月在北京举行的第七届全国运动会上,队员在预赛和决赛中有13次分别超过女子1500米、3000米、10000米世界纪录。王军霞所创造的10000米(29分31秒78)的世界纪录,更被国际田径界认为50年内不可能打破。她本人也因此获得了当年世界田径的最高荣誉——杰西欧文斯奖。马俊仁把世界记录视为玩物,说破就破,大面积多人次地破。让国内外专家瞠目结舌,也把神话演绎到无以复加之境界。
在“马家军”和“全运战略”的双重冲击下,国内许多原来女子中长跑开展的不错的省份自愧不如,纷纷砍掉了这个项目,把有限的财力用到更可能争金的项目上去,对女子中长跑项目退避三舍。与王军霞同场打破女子万米世界记录的云南老将钟焕娣也黯然退役。一时间,国内女子中长跑形成万马齐喑“马家军”一枝独秀的局面。
在国外,人们倾向于用常识来判断这一现象。当时英国队的主帅简?阿里森说:“她们肯定服了禁药。”英国的前国家队教练汤姆?迈克纳布也说:“并不是说女子不能跑到这么快,但大多数教练认为中国人在1993年便成功好像太早了一些。”
“太早”意味着此前没有人看出马俊仁有什么成功的迹象。在辽宁体育大院里,这位说话瓮声瓮气的教练一直受到同僚们的讥讽,“就是一个熬药的”,他成天在走廊里熬一些奇怪的中药汤,散发出的气味惹得天怒人怨,至于训练,则好像根本不懂。如果说新的体育纪录往往意味着对人类的身体和勇气的赞美的话,马俊仁所做的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贬低:过去的世界纪录简直一文不值。
在1993年,赞美之声淹没了马俊仁,很少有人想一想他的诸多难解之谜意味着什么。他不在乎常识,一再地颠覆常识,而人们也相信他真的置身于常识之外。他的队员们步幅小,步频快,跑动中很少起伏,几乎从不腾空,两只胳膊耷拉着。别的运动员只在最后200米冲刺,他的队员在倒数1000米的地方就拔足狂奔。他总是在嘴角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和一点儿白色的唾沫,右手掐着一只秒表,每当他的队员们像装了马达一般在看台下踢踏着飞驰而过,就发出几声短促的高声怪叫。
他总结自己的经验,“我从鹿和鸵鸟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这就是奇特跑姿的由来。后来鸵鸟不怎么提了,鹿却越来越重要。有两个女性被他认为是“梅花鹿大仙”,一个是王军霞,更早些时候的另一个则是他的母亲。而世界冠军王军霞就有一个美丽的绰号——“东方神鹿”。
马俊仁又以他一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宣称,龟血也对其创造的奇迹起了不小作用。“队员们需要营养。龟血能增强人的氧气供应能力。这是西方人所不懂的。”1993年末,他邀请满腹狐疑的西方记者们参观了他的营地,并示范了杀龟取血。这一系列行动使他成功进军红极一时的保健品行业,以很高的价码授权了一种跟龟有关的口服液,又用自己的名义生产了另一种。
从这一年起,他不再只是一个教练。他下海经商,当了老板,官司不断,毫利必争,成为辽宁体委的官员,当上了总教练,总是出现在电视上,参加各种酒宴,到处去做报告,凡有举措必搞新闻发布,总是自信满满,说话又虚虚实实,而他的神话也就种下了分崩离析的种子。
让人捶胸顿足的是,就在田径界人士想依靠“马家军”跃跃欲试欲在奥运会上扬眉吐气时,1994年发生了“广岛丑闻”,中国有15名运动员倒在了“尿瓶子”上,尽管大部分是游泳运动员,但是这次是日美俩国秘密联合行动,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检测手段,让“血红细胞增长素”这颗当时还不能查出的毒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使中国的声誉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也引起了国内高层对此问题的重视,各种打击措施纷纷出台。
不久“马家军”突然爆发了师徒失和集体出走震动全国的事件,顷刻之间,“马家军”土崩瓦解。从此“马家军”陷入了重建,师徒失和,再重建,再失和的怪圈。昔日在国际大赛上威风八面的“马家军”也因此沦落成了全运会英雄,八运会姜波和董艳梅双双打破女子5000米世界纪录。仍然大把收入金银,辽宁还依靠“马家军”在金牌总数上与东道主上海拼了个你死我活。九运会上,更是女选手包揽了从800米到马拉松的全部中长跑金牌。正是由于在斯图加特世界田径运动会,以及随后的七、八、九三届全运会上的惊人成绩,马俊仁也由一名普通的中学体育教师当上了辽宁省体育局副局长。
然而在洲际以上的国外比赛难觅“马家军”弟子的踪影,就是参赛,也不复往日风光。更不可思议的是,“马家军”弟子在全运年后状态一落千丈,而且状态回升一定要到第二个全运年才能回升。全无当年二个月内出现二次高峰之神奇。1996年奥运会,田径管理部门万般无奈,请出马俊仁的死对头毛德镇担任闲赋在家的王军霞的教练,依靠王军霞的一金一银,勉强保住了中国田径的面子。
2000奥运,田管中心吸取了教训,早在二年前就以合同的形式要求“马家军”确保奥运金牌,并提供了相应的资金。遗憾的是,就在出发前夕,众多“马家军”弟子被国内的预测(血检)不合格挡在了悉尼的门外,唯一取得参赛资格的李季发挥了个人最高水平,也只得了个万米跑的第八名,离奖牌要求相距甚远。不久就传来了“马家军”若干弟子因服用兴奋剂被禁赛,马俊仁本人也因此受到了通报批评。其他队员出走的出走,退役的退役。
可以说,2000年是一个分水岭。从此以后,“马家军”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谨以此文向曾经大长国人志气的马家军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