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朝风朗声道:“小仙奉旨保大齐国千年国运,倘若皇帝难渡此劫,岂不是小仙的罪过?”
暮霭被扒出一个洞,探出白发苍苍的脑袋,老人慈眉善目,笑道:“嘲风,这是情劫,不影响大齐国运,渡不过去,他顶多孤老终身罢了。”
“这样……”凌朝风愣了愣,忙道,“您是月老?”
“好久不见啊。”老人家朝他挥挥手。
在他的眼里,可以看见一根红绳,绑在凌朝风的脚踝上,绵绵长长连接着京城一隅,在那里有家客栈,客栈里,住着一位小娘子。
不过天地之间,只有他能看见,凌朝风自己看不见,那位小娘子也看不见,其他的神仙老大都看不见。
红绳未断,情缘未了。
老人家摸了把胡子:“你不必管皇帝的事,让他自己面对吧,老朽走啦。”
此时,一队人缓缓进入皇宫,华丽的马车被前呼后拥,是皇后回宫了。
凌朝风回到石像之中,既然不该他管,那他就不管了。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脚下的红绳,可他看得见聚集在清明阁的阴气,那是万年修炼的狐妖,可以魅-惑天下男子的心,便是得道的仙人,若把持不住,也会堕入情-网损毁道行。
皇帝这一劫,来势汹汹,可这到底是皇帝的劫,还是皇后的劫,小晚若是知道,一定会要他把狐妖揪出来,碎尸万段。
凤辇经过清明阁,径直回涵元殿,小公主已是哭得震天响,奶娘们怎么哄都哄不住,但一入母亲的怀抱,就安宁了。
此时有内侍从清明阁来,传皇帝的话:“皇上一个时辰后,来与娘娘共进晚膳。”
似烟清冷地问:“他今天不忙?”
内侍尴尬地应道:“皇上说,很久没和娘娘共进晚膳了。”
“我没胃口。”似烟说,“我今日要早些休息,请皇上自行用膳。”
这显然是赌气了,虽然宫里的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两位主子脸上都不好看,皇后更是兴师动众突然离宫,她走得正大光明,可有些人却听说,皇帝没答应让她出门。
眼下这情形,众人都是战战兢兢,难道一夜之间,又要回到昔日大婚后的貌合神离?
夜色渐深,繁华的京城也终于安静下来。
客栈里,小晚给霈儿洗澡,霈儿怕痒,在水里翻腾嬉闹,搅得屋子里满地都是水,小晚恼了,照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见他瘪着嘴要哭,又说:“不许哭。”
霈儿不敢哭,又委屈,哼哼着抱上来撒娇:“娘,揉揉屁股,疼。”
肉呼呼的小家伙钻在怀里,叫人如何忍心凶他,小晚嗔道:“才拍了一下就疼,你是豆腐做的呀?”
“娘,揉揉……”
小晚抵不住儿子撒娇,用毛毯将他裹起来,暖暖地抱在怀里,他呜咽着来扯娘亲的衣襟,见娘不阻拦,便心满意足地捧起母亲的xiong脯,大口大口地吃。
其实儿子才出生不到百日,换做别人家,还是很小很小的一团,只要儿子想,她愿意一直喂下去。
可不行,儿子早晚要学会不依赖她,不,或是说她自己,不能再依赖儿子。
“霈儿,那天我们被人攻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变作金龙去救爹爹?”小晚问。
“我太小了,我打不过他们。”霈儿总是这样回答。
小晚轻叹,她也知道,有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说法,所以她明白,儿子不是凡人,他可能总有一天,是要离去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失去了丈夫后,小晚变得不再害怕别离,她只后悔和相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更好地珍惜那些日子,没有能留下更多的回忆。
所以对霈儿,她要给儿子全部的爱,纵然有一天别离,也不后悔曾经没能好好爱护他。
原本小晚和连忆带着霈儿住一间屋子,可今日客栈老板见他们来头不小,不敢怠慢,就又多给安排了一间房。
如此连忆和小晚分开住,此刻,连忆正坐在窗口,看着陌生的京城,心里一遍遍地问二山,问他去了哪里。
“连忆,你睡了吗?”门外,小晚来了。
她赶紧起来开门,只见小晚手里捧着食盒,走进来说:“我让掌柜的弄了些酒菜,我睡不着,想喝几口酒再睡,你可愿意陪我?”
“好啊,我也想喝两口。”连忆又问,“霈儿一个人睡,不要紧吗?”
“不要紧。”小晚当然知道,常人是伤不了儿子的。
二人对坐斟酒,都不是能喝的人,三两杯下肚,已是双颊绯红,头晕目眩,她们醉了。
连忆说起他们在白沙镇初遇的情景,小晚告诉她自己是怎么嫁到凌霄客栈,两人又哭又笑,不能自已。
连忆忽然跑到窗前,双手撑在窗棂上,冲着夜色大喊:“凌二山,你去哪里了,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出来!”
小晚痴痴地看着,猛地心头一热,冲到窗前喊:“凌朝风,你这个混蛋,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算什么男人……”
凌朝风在宣政殿上,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确不是人啊。
却是此刻,清明阁上妖气翻腾,他明白,那万年狐妖,要对皇帝动手了。
而涵元殿里,皇后将女儿哄睡,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她,不与任何人说话。
嬷嬷们很担心,端着清粥小菜来,还有皇后最爱的绿豆糕,温和地说:“娘娘,您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似烟看也不看一眼,倒是问,“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嬷嬷们没有回答,似烟这才转过身:“怎么了?”
原来皇帝不仅用过晚膳,还铺张得命御膳房上了全席,长长的桌子,摆了上百道的御膳,他便是每样菜吃一口,也吃不全。
果然最后没动几口,就撂下筷子走人了。
“娘娘,皇上气大得很。”嬷嬷道,“娘娘,您是不是和皇上……”
“没有的事,我哪里敢啊。”似烟冷然道,“没事了,你们跪安吧,我和小公主一道睡。” ωwш●тt kān●¢ 〇
清明阁与涵元殿,就隔了一道墙,可帝后二人,却把彼此推到千里之外。
她离宫去找小晚,皇帝当时并没有答应,甚至怒言:“你敢出去,就永远别回来。”
面对盛怒不讲理的丈夫,似烟还是堂堂正正地走了,但去见过小晚,她立刻就回宫。
她没有放弃自己的身份,她自知皇后的本分,即便面对小晚,她也没有为了撇清哥哥的误会,而把一切推在皇帝身上。
可是冷静下来想,皇帝主动要求和她用膳,就是有心和好,她却无情地拒绝,难道,非要九五之尊的帝王,低眉顺眼地来赔不是?
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似烟相信,他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也许唯一的错,就是他始终不相信自己。
这样子,要怎么做一辈子的夫妻?
寝殿门外,几位嬷嬷互相商量着,是不是要去禀告长公主,请长公主来为帝后调解,忽见小太监从前头跑来,哆哆嗦嗦地对嬷嬷们耳语。
“这如何了得?”嬷嬷道,“哪里来的贱婢,是谁送进去的?”
“可是这宫里的宫女,本就是属于皇上的。”另一位道,“皇上虽说不设六宫,可皇上想要临幸哪位宫女,谁管得着?”
寝殿里,听得门外悉悉索索的动静,似烟挽着披帛走来,隔着门问道:“什么事?”
外头的人被唬了一跳,顿时没声了,如此自然更奇怪,似烟推开门,气势威严:“到底怎么了?”
清明阁里,项润漠然地躺在美人榻上,看着宫女从他的脚下慢慢爬上来,她衣襟大敞,柔-媚地看着君王,细声嘤-咛:“皇上,奴婢会……”
项润捏住了她的下巴,向后一推:“滚!”
“皇上……”可宫女却不惧怕,跌倒后再次爬起来,用尽浑身的本事,要讨他的喜欢。
当她不怕死地要抽开皇帝的腰带,内殿的门被重重地踢开。
闯进来身形窈窕的女子,她的手中握着长剑,因个头不够高,也没有足够地力气将剑提起,长剑划过金砖,发出刺耳的声响。
“烟儿,你?”项润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他立刻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
可没想到那个宫女却缠在他身后,哆哆嗦嗦地哀求着:“皇上,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看见衣衫不整的宫女,似烟眼中杀气蒸腾,从她进宫至今,不论是初时与皇帝貌合神离,还是后来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一直有不安分的宫女,巴望着爬上龙榻。
不仅如此,那些命妇之间也窃窃私语,在背后指责她不像一个皇后,没有中宫之威,大臣们之间的轻视,就更不必说了。
她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不论对内应付皇亲国戚,还是对外与使臣周旋,她把大齐后宫的宫廷记事都翻烂了,甚至把这个国家的律法都每一条记在心里。
她付出的所有努力,别人看不起,她不在乎,可是她的丈夫,不信她。
现在,他还要把别的女人搂进怀里。
“杀了她,或是杀了我。”卫似烟大义凛然地看着皇帝,“皇上选一个。”
衣衫不整的女人,死命地抱着皇帝,哀求皇帝救救她。
项润竟是推也推不开,而他的腰带刚才就被抽了一半,推搡之间,龙袍散开,模样十分狼狈。
似烟看不下去了,冲上来一把揪过那女人的衣襟,一声惨叫下,她的剑几乎要刺破宫女的喉咙,被赶来的宫女嬷嬷阻拦了,几个内侍冲进来,将那宫女拖了出去。
“娘娘,您松手,您把剑给奴婢。”嬷嬷哆哆嗦嗦地,掰开皇后的手指,终于把沉重的长剑夺下来,众人松了口气,可帝后却像是定住了,彼此瞪着对方,他们再不敢多废话,立刻退了下去。
“不设六宫,很憋屈吧。”似烟没有哭,“皇上可收回成命,选妃纳妾,坐享齐人之福,我不在乎。”
“你胡说什么?”
“皇上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臣妾言尽于此。”似烟霍然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可是她的手被抓住了,皇帝的手指紧紧缠上她的手指,十指紧扣,微微有些疼。
“烟儿,我……害怕。”皇帝低沉的发出这句话,“烟儿,你已经是一位出色的皇后,可是我,还不像个皇帝。”
似烟转身,看着他。
皇帝低垂着眼眉:“父皇打下万世基业,大齐国究竟还能变得多强大?我曾经努力想让自己成为优秀的继承人,可我现在却发现,这样大好的山河下,任何人都可以来做皇帝,你说呢?”
似烟的手,被越抓越紧,她的丈夫,大齐的君主又一次对她说:“烟儿,不要走……我很害怕。”
清明阁上空的阴气散去了,凌朝风站在宣政殿上,看着一道阴风飞回天界,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皇帝渡过了一劫,刚才看着皇后提剑闯入殿中,他心里在矛盾,万一皇帝被皇后杀了,他是不是就失职了。
“原来这个差事,这么麻烦。”凌朝风叹了口气,又听见妻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她醉醺醺地喊着,“相公,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