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命裁雪搬了椅子出来,我在那梨树下愣愣的坐了许久,脑子里奔腾翻滚,从我进宫直到今天的一历历,一桩桩的事情都一一从心里过了一遍,我突然就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承诺帮端嫔,原来她如今选择的,一直都是我心所向往的。
身份是遵是卑有什么重要?只有自由,才是天上人间最该珍惜的,只是这个于我于宫内众妃而言,何其难求!
裁雪殿外院里的来回打了好几个转儿,想对我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我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很反常,在她第六次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向她轻笑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儿。"
裁雪见我肯说话了,她大松一口气,就双手一拍,"唉哟,主子您终于肯说话了,您说今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可主子您却只坐在院儿里发起呆来,怎么能叫奴婢不急呢?"
我觉得好笑,"我坐在这儿发呆,和坐在屋子里发呆,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呢,左右,我这会子是什么也能做的。"
我这话倒让裁雪愣了愣,她随即也笑了起来,"呀,是哦,哎呀主子您瞧,奴婢竟笨得这样了。"
然而她随即又道,"可是现在都过了晌午了,主子大半天的水米不进,这会子也该进屋用点儿什么吧。"
我抬头看了看日头,已过了树顶了,确实已过了正午,可是我却没有半点胃口,起身,我扶了裁雪的手进屋,边道,"叫喜珠儿来。"
进了内殿,我才在贵妃榻上坐好,喜珠儿就到了,见了我才要跪拜行礼时,我忙叫裁雪止住了,指着身边一个小圆绣墩,我向喜珠儿笑,"快来坐下。"
喜珠儿顿时两手乱摆,"主子跟前儿,哪有奴婢坐的地方,奴婢不敢。"
我起身亲自拉了她来坐下,诚恳的向她道谢,"今儿若不是你,我定要遭罪了的,所以,你就和那小安小福一样,是我的恩人了,我多谢你。"
她的脸涨得通红,"主子千万别这样说,奴婢只是一个奴才,护持自己的主子原是应该的,"说到这儿,她的脸上泛起愧色,"前些时,奴婢没有出息被慧妃……啊不,是周嫔,奴婢被周嫔威逼着,一时就没有骨头起来,答应了要替她监视迫害主子您,奴婢真是该死,主子宽和仁善,不杀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我想笑,却还是忍不住眼里的泪,"傻妹子,你快别这样说,人到这世上来,谁的命是贱的呢,我前些时就说过的,人活在世上,将来好不好,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你今天既有这样的心对我,我都放在心上了,今儿锦元宫里的那一幕,你也看见了的,太后一心要杀我,纵有皇上护着我,我也终究是走在刀口上的,好在有你们……,"说到这儿,我心中感慨,不觉哽咽不止。
"主子,"喜珠儿嘴笨,见我落泪她不觉慌了起来,忙不迭的给我拭泪,"主子这样说,可是要折杀奴婢了
的。"
我推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带着赌气的发着狠道,"我只等那云破日出的一天,到那时,但凡和我患难过的女孩儿,是宫女是奴婢又如何,满朝才俊任我指婚,我偏要给你们挣一个一世富贵给人瞧瞧,让他们知道我沈凝霜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主子,"这一下,就连裁雪也过来了,她双眼泛红,轻轻摇头道,"奴婢跟着主子,可不是为了求什么富贵,做奴婢的对自己主子忠诚,本是应该的啊。"
我摸一摸她的头,脸上虽然还有泪,却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若说做奴婢的对主子忠诚是应该的,那么做主子的,给自己身边的人安排一个好去处,也同样是应该的啊。"
说话间,我一左一右的将她们两个抱住,语气一凛的道,"如今说这些其实还早,今天早上,皇上当着满宫嫔妃的面让太后难堪,更加上慧妃被废黜,以太后的性子,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呢,我们更要小心谨慎了才是。"
裁雪点头,"主子放心,奴婢一会儿就嘱咐下去,浅梨殿的人这段日子都谨言慎行,无事不得出浅梨殿一步。"
我点头,"这样很好,"想想又对喜珠儿叮嘱,"你这几天就在自己屋子里,一步也别出去,太后和慧……不,如今已是周嫔了,她们平白的被你摆了一道,不知怎么恨你呢,你别露头,凭他是谁来找你都别见,推不过了就到我跟前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出了我这浅梨殿的门儿。"
喜珠儿感激的道,"谢主子。"
我拍了拍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我乏了,你也回去歇着罢,"又对裁雪道,"去小厨房捡那清淡的传几样来,我用些好睡一觉。"
二人应着,就全退了出去,殿内只余了我一个人,我用手使劲的揉一揉额角,闹了大半天,又一次从生死关上转了回来,我真的很累了。
只是,我到底是看见了曙光,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是知道英宏的,他既然能当面跟太后顶撞了,那就说明靖海王的事儿上,他已经有了对策,要知道,太后手中唯一的杀手锏,就只有靖海王的。
门帘掀开,裁雪带着喜玉儿捧着一碗清粥两样小菜外加一碟子米糕儿进来,向我道,"奴婢知道主子喜欢喝粥,就选了这几样呈进来,主子瞧合口味不?"
我向她笑着点头,"不错,还是你知道我心意的。"
端起粥喝了两口,又把那米糕儿吃了一块,我就撂了碗,去那妆台前脱卸簪环,正拔下一支珐琅步摇,就听外面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这一声,分明是极平常的,然而我握着珐琅步摇的手却僵住了,好像并没有到什么,可是眼里却哗的涌出一阵极浓极热的水意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热热的烫……
好像还是昨天,我也是这
么的坐在浅梨殿内,外面不时的传来这么一声,"皇上驾到,"我或是笑吟吟的起身去接驾;又或者故意装作没有听见,顾自做个自己的事儿,直到他含笑站在了面前时,我再装作惶恐的样子要请罪,然后等着他满脸宠溺的将我拢进怀里,一点一点,吻上我的额头。
可是,我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呢,好像,好像就是那一日,紫芫在荣寿宫的大殿上出卖了我,我随即被禁足流云殿内养胎,那十个月里,英宏就只去了两次,一次,我在院子里弹琴,他悄悄的进来站在我的身后;一次,是我睡着了,他依旧是悄悄的进来,为我揉捏着因怀孕而浮肿的腿,他以为我睡着了,我以为他知道我睡着了……
再见面时,就是我生昊儿时了,疼痛让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他来时有没有人这样高唱一声呢?我没有听到也不知道,再再后来,再再再后来……
哦,没有后来了,我被贬进了浅梨殿内,他再没有能这样光明正大的来我住的地方……
这是不是说明,一切不好的东西,都已经过去了呢?
眼里有泪点点下来,我慌忙抬手去拭,手里握着的步摇却触到了我的面颊,光滑冰凉,我立时清醒,耳听得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我顾不得顺一顺垂散下来的长发,忙起身去迎,他却已经进了门,一见我,也顾不得裁雪等人在场,他叫了声"凝霜,"就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紧紧的,一直不放……
我安静的靠在他的胸口,努力的不肯让他听见我粗重的吸气声,他终于放开了,手指轻轻划上我的面颊,语气亦是哽咽的,"傻人儿,你哭什么?"
他轻轻的吻上我的眼睛,"我们赢了,你该高兴才是。"
"我们……赢了……?"我虽然早已经想到这个可能,可是咋然听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我们赢了,"说着,他拉着我的手去那贵妃榻上坐下,却又不急着向我细说,只四面打量着这个屋子,许久感叹一声,"凝霜,我们终于又可以并肩坐在这里说话了。"
我亦感慨,然而我却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握着他的手,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么?"
"呃,"我忙摇头,"臣妾不知。"
他松开抱我的手,闲闲的伸了个懒腰,慵懒的向后一靠,笑道,"事情全朝着我要的方向发展,凝霜,你等着瞧好儿吧。"
他又在唤我的名字,并自称"我,"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我高兴起来,"是么?"
他抿嘴笑着点头,"我故意放出荣寿宫派去周府的人,此时想必周家已经知道周玉漪被废黜,我明摆着维护你的消息,周家立时就要有行动,而我就等着他们出手,我好给他来个一窝儿端,到那时证据确凿,他周家离离满门抄斩就不远了的,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