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追忆起童年来,我还真想起原先的一件事,就是十六岁那年师父去世后,刘老太想把我骗到她家让黄皮子弄死,我连夜打包袱开溜,当时我就立志,别让我在城里闯出名堂,否则我非带着几个厉害的道长,先回十里铺,再去东三省,拳打黄鼠狼,脚踢瓢把子。
一眨眼过去五年,蓦然回首,前三句竟然都实现了!
第四句也不远了吧?
中年男人开车带我们到下马塘镇铁匠沟,盘山路上七拐八绕,到了摩天岭后山,一个七零八落住着三十多户人的无名小山村,村口停了车,我们跟着他到了老韩家。
石头垒的院墙里,三间破烂砖房,院里有个头发散乱的小姑娘正在埋头洗衣服。
中年男人喊一声:“梅梅,找你爹。”
小姑娘循声扭头,我只看到她的侧脸有小半个巴掌大的红斑,她便有些惊慌低下头,起身向屋里跑去。
中年男人说:“老韩不能下地,拿尿盆在床上方便,屋里都是屎尿味,你们在院里等一会吧,我进去说一声就让梅梅带你们进山。”
冯栏说好,中年男人进屋,冯栏四下打量,突然傻乐一声:“韩梅梅?我他吗还李雷呢!”
我问:“谁是李雷?”
“韩梅梅的好朋友。”
“你咋知道?你认识她?”
“跟你这没上过学的沟通不了,反正从现在开始我就叫李雷了...”说着话,冯栏认真打量我一眼,小声说:“吴鬼,我给你起个英文名吧,以后你叫polly!”
咱是没上过学,可我知道冯栏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搭理他!
院角有个砖搭的狗窝,窝里窝外趴着四条黄毛土猎狗,身上脏兮兮的却挺壮实,我跟它们说了会话,名叫韩梅梅的小姑娘出来,低着头走到我们面前,有些扭捏说:“大哥,刘叔让我带你们进山逮白狐狸,一来一回最少得三天,他说...他说你们...”
韩梅梅穿着不知谁剩下的老旧棉袄棉裤,又自卑于脸上的胎记,不敢抬头,只是盯着自己脚上那双臃肿的黑色大棉鞋,小声小气跟我们说话,十分怯懦,搞得我心里直犯酸。
冯栏也很同情她,就说:“没问题,你打我们进山逮狐狸,再打点野鸡兔子之类的,我一天给你三百,但三天时间可能不够,怎么也得七八天吧,你能不能再找个人照顾你父亲?你找人,我出钱,也是一天三百。”
冯栏把身上的现金都拿出来,差不多四五千的样子,递给韩梅梅。
韩梅梅不敢要,小声说道一句就跑回屋里,冯栏索性进屋跟老韩谈,让老韩先把钱收着,等我们从摩天岭回来再多退少补。
老韩一番感谢与叮嘱自不用提,我们又跟中年男人到摩天岭景区入口,买了点野营装备,吃了午饭,韩梅梅带着四条猎狗领我们走村里的小路进山,一路上碰到两波从风景区上山的驴友,见我们带着狗,非要结伴同行,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甩掉他们,踏入摩天岭的深山老林中。
平时总呆在喧嚣的城市里,突然来到静谧清幽的山里,还真有点寻幽览胜的新鲜感,漫山遍野的青翠苍松和不时蹿出来的野兔松鼠,让冯栏大呼小叫,领着四条狗在山里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搞得韩梅梅不停用幽怨的余光偷看他,却不好意思说什么。
这样嘚瑟几个小时,冯栏没劲了。
别看他的肥膘下隐藏着满身腱子肉,可除了道观那几年干过点粗活,之后再没受过什么罪,整天窝在家里养尊处优,非但不运动还想方设法养膘,突然间背着背囊翻山越岭几个小时,新鲜感过去,他累的筋疲力竭,天还没黑就问韩梅梅,夜里在哪扎营?
韩梅梅小声说:“再往前走一截有个破屋,咱们去屋里睡。”
“还远么?”
“不远,再走一截就到了。”
冯栏奋起余勇,继续前进,一个多小时后,天色渐渐黑了,冯栏又问:“梅梅,你说的破屋在哪呢?”
“不远了,再走一截就是。”
“你就说还有多少里路,还得走多少分钟吧。”
“我不会说,走出这片树林,下个坡,再翻上一座山头就到了。”
冯栏的脸变得煞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念叨:“这是一截?我真是信了你这丫头的邪!咱们就在这睡吧,吴鬼的背囊里有帐篷。”
韩梅梅不置可否,只让我们先休息一会,便领着狗进树林里了。
我也有点扛不住,一来好久没这么走过,二来韩梅梅只背了一床破被子加一个水壶,我和冯栏却跟搬家似的带了好多东西,都是他在野营店里瞧着新鲜,非要买来体验一把,店老板也不是东西,逮住冯栏这么个冤大头往死里推销,要不是我死命拦着,冯栏都准备买个橡皮筏子了。
我解开冯栏的背囊,将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扔掉,再把我背囊里的塞进去点。
“我说别折腾,你非要来看看,来了又走不动,你真是吃饱了撑得。”
冯栏累出灵魂出窍的感觉,双眼茫然,喃喃自语:“我没想到这么累,我以为我可以的,我以前在山里挺能跑的呀,平时陪戴桃逛街,走一天也没这么累过。”
“你都三十二的老鬼了,还以为自己二十三呢?”
说着话,韩梅梅小跑回来,一见我俩都坐下了,急忙催促道:“大哥,咱们得赶紧走,林子里的树下有泥坑,应该是野猪刨出来蹭痒痒的,咱们快走吧,碰见野猪就麻烦了。”
只好继续赶路。
又是一个多小时,天色全黑,山林里腾起朦朦胧胧的雾气,我们踩着满地松软的枯枝败叶闷头赶路,直到韩梅梅觉得躲开野猪了,这才让冯栏再休息一会。
冯栏扔了背囊,往旁边的大石头上一趴,喘着粗气说:“我不走了,我也不找白狐狸了,我就在这睡一宿,明天下山回家呀!”
韩梅梅劝他,最好是到破屋里休息,因为刚开春不久,野兽都饿着肚子,在林子睡觉容易遇到危险,说不定还有刚刚自冬眠中醒来的蟒蛇。
天黑后,韩梅梅终于抬起头跟我们说话。
冯栏用那快死的腔调哼哼道:“梅梅,你带着吴鬼去破屋吧,哥真不行了,哥前段时间还受重伤来着,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死也死在这块石头上了,而且我觉得野猪不会咬我。”
我问:“为啥?它们是你亲戚?”
“全真派有个名叫张至顺的老道士,听过不?金刚长寿功的创始人!现在一百来岁在海南玉蟾宫出家,但他年轻时在陕西修道,后来破S旧,人们逼他还俗,他不愿意,就逃到终南山八卦顶,盖了间破茅屋独自修行,整座山头只有他一个人,夜里山风一吹,漫山遍野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也害怕呀,就念经求祖师爷保佑,还请山神爷爷给他送个伴来,你们猜猜最后来了个啥?”
这他吗上哪猜去,他就是吊人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