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3 慈不掌兵
那人很冤枉的摸了摸鼻子,他们历来生活在苦寒的边荒,大雪天走在冰地上他都鲜少滑跤的,现在怎么就会滑了?
下意识地,他抬起脚,用手摸了一把鞋底子,这一摸之下不由怔住,怎么手上油腻腻的?这路边怎么会有油。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巷道里,有个蛮族士兵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隐隐的香,闻这味道,竟似乎是酒香。
“一一,现在已经快要三更了。”阮烟罗扬起衣袖,看着它在空中静止不动,对陆秀一说了一句。
不是她不信任陆秀一,而是到了这个时候,仍是一丝风都没有起,而蛮族人却已经逼近了他们的防线,由不得她不急。
如果风不起,那么他们所有的谋划,就都要落了空。
陆秀一神色有几分紧绷,许朗来的太快,阮烟罗定下分而围之的战略之后,根本来不及去想后面具体该怎么做,在城墙上打起来的时候,他们才聚在一起,绞尽脑汁地去想,等到蛮族人进城之后,他们要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陆秀一临时说了一些简单的机关,但仅仅这些机关,却是绝对不够的。
几个人商议了许久,都没有商议出一个主意来,如今已是暮春,天气渐热,阮烟罗心里又有事,更觉得浑身燥热,不由低声说了一句:“这什么鬼天气,连丝风都没有?”
而陆秀一顺着阮烟罗的话看了看天色,就随口说道:“到晚上就好了,今天半夜会会有东北风。”
本来只是一句无心之言,阮烟罗听过之后,眼睛却猛地一亮。
这汩罗城坐北朝南,城门正是开在东南的方向,西北风从西北方向刮来,吹的就是东南方。
几乎只是瞬间,阮烟罗就知道该用什么方法了。
有风借力,非火攻莫属!
只是当他们想出这个法子的时候,南宫瑕那边的信号也传来了,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布置,只得先开了城门,放蛮族人进来,然后阮烟罗快速在地图勾勒出一条线来,这条线横贯整个汩罗城,并不是直线,但弯弯曲曲地,却也正好将汩罗城分成两个等份。
阮烟罗叫颜月传下命令去,今夜三更之前,天曜军绝不许退过这条横线。这条横线落实到每条街每道巷子里,就变成了一间间具体的店铺,一个个实实在在地标,所以才会出现天曜军死守某些地方,宁可死再多人,也要夺回某个地方的场面。
只因这是,凌王妃命令的。
而凌王妃的命令,就等同于凌王的命令。
一面命人死守这些地方,一面又命人在这道横线上妥善布置,水火最无情,这火不烧则已,若是一旦烧了,就一定要烧得惊天动地,让身陷其中的人根本没有机会逃走才行。
眼见着三更已到,所有的事情都已具备,而这东北风,却迟迟不来。
这种消耗战最是残忍,谁也不知道,天曜军还剩下多少人,又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所有人都面色沉凝的时候,墙角一枝新发的柳枝忽然轻轻摇曳了一下,一丝凉风嗖地窜过来,又快又轻,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阮烟罗先一怔,既而那风忽然就大了起来,吹得一树柳条都摇摆起来。
“风,起风了!”颜月一双明丽的眸子猛然瞪大,对着阮烟罗惊喜说道。
阮烟罗感受着两鬓的发丝不住地在脸庞飞舞,心头也忍不住地狂喜起来。
当真是上天不绝她,这场风,居然真的起了。
似是要验证阮烟罗的想法似的,这风吹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过片刻地工夫,竟已经吹得呼呼作响。
风从阮烟罗背后刮过来,把她的衣服吹得全贴在身上,连人都好像要往前踉跄似的。
阮烟罗感受着这力度,心下满是一股说不出地畅快,她猛地向前走了两步,厉声说道:“点火!”
阮烟罗最不愿的,便是看到身边之人的死,可是这一次,却是不得不亲眼看着他们去送死。
这半日来,听着一声声哀叫惨嚎,明知道天曜的士兵都在浴血奋战,明知道他们在这样的短兵相接中必然死伤惊人,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如果不这么做,只会死更多的人。
义不理财,慈不掌兵。
可又有谁知道,那个看似铁血冷面的决策人心中,是怎么样的心潮起伏?
如果一个人的决定只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他必是无惧的,因为不必有其他的人受牵连。当一个人的决定能影响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的命运,他就已经开始踌躇,当他能影响三个以上人的命运时,他的心就会摇摆不定,犹豫不决。而当他的决定会影响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时,这个人的心里所拥有的感情绝不是得意,而是恐慌。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命令,究竟会带来多大的后果。
所以每一个能坐在高位上从容下达指令而面不改色的人,无论你对他有怎样的非议,这个人都是值得敬佩的,因为他坐在那个位置,也负得起那个位置给他的责任。
随着阮烟罗放火两个字出口,颜月亲自拿了响箭,射出一道绚丽的色彩。
一时间,无数火箭从不同的地方飞射而出,紧接着,像是庙会上吐火的戏法一样,在汩罗城的中间,猛然间燃起一道火线,将整个汩罗城分成了两半,而这火线借着东北风的风势,如猛兽一般往城墙的方向蔓延,顷刻间就奔出去十数米,变成一条宽阔的火带。
原本漆黑一片的汩罗城在一瞬间光芒大亮,然而这亮光,却是死神镰刀的反射。
一声声惨叫从街巷中四处传出,叫声凄厉不忍耳闻。
阮烟罗看着这绚烂的火光,心头一阵激动闪过,有了这场火,至少他们这里的人,不会全军覆没,而这座汩罗城,也真的有希望守住了。
又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却突然间脚一软,一下子往后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