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雾蔼刚刚散尽,墨坊的工人就三三两两的走进工棚,上工了。
吴明权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这会儿就站在棚外的一块大青石上抽着最后一口烟,过会儿烟瘾,等到进了点烟工棚,是不准再抽烟的。
“权叔,权叔。”这时,二狗嘴里咬着一块黑面饼子冲到吴明权的身边。
“干什么,臭小子,不会是又想请假吧?你一个月请多少假了啊,再这么混下去我可跟你不客气了。”那吴明权瞪了眼睛。
他是老夫人娘家的远亲,自小就在墨坊里跟着点烟师傅学了一手点烟技术,如今已升为油烟棚的棚主,用后世的话来说就相当于车间主任,手下管着几十号人,多少算得一个工头了。
因此最见不得二狗这般打混的。
“哪能呢?我是那么没眼sè的吗?”那二狗撇着嘴道,随后又神叨叨的道:“权叔,我听到一个消息,管点烟的马师傅不是走了吗?听说贞姑娘要直接管我们呢,哎哟,以后咱们就是娘姨手下讨饭吃喽。”
二狗不yīn不阳的说着。
“什么怪话,贞姑娘接手墨坊,咱们大家不都已经在她手下讨饭吃了吗。”吴明权闷声道。
“那哪能一样啊,虽说贞姑娘接手墨坊,但如今管事的还不是邵管家和李东家吗?贞姑娘就是一个名义上的虚头,可如今直接管着咱们的烟棚,那以后指手划脚的,咱们这几尺的汉子岂有不憋闷死了。”二狗咋巴着嘴巴道。
“那你什么个意思?咱们不过是个工人,还能不让她来管着?”吴明权抬起眼打量着二狗,这小子做事一向不好好做,但歪门邪道的心眼儿不小,听他这话,不定那肚子里就憋着坏呢。
“谁说不让她来管着了?”二狗强辩道,随后扫了周围一眼才在吴明权耳边低语道:“她来不来管咱们是管不着,不过,咱们也得让她知道些规矩,不能太过指手划脚的,怎么样?咱们合计合计,给她来个下马威?”二狗冲着吴明权抬抬下巴道。
“怎么个下马威?这可不能乱来的啊,贞姑娘毕竟是东家,真要过火,说不得咱们都要卷铺盖回家了。”吴明权沉声的道。
谁接手墨坊,对于低下的工人来说其实没太大区别的,反正都是一样做事,更何况这位贞娘自接手墨坊以来,做事倒也中规中矩,因此,大家伙儿对这位贞姑娘倒也没太大的意见,反倒是贞姑娘几次亮相,颇有亮眼之处,也因此大家伙儿也算是接受了她。
但接受了并不等于就愿意让她在自己的领域里指手划脚。
“放心放心,不会过火的,我刚听账房那边的人说了,贞姑娘一会儿来要点烟棚看看,这贞姑娘总归是一个姑娘家,天气开始渐热了,咱们点烟棚里也热的很,一会儿大家都光着膀子,想来那贞姑娘自没法子进门了,她不能进门,那以后自也没法子指手划脚了,对吧?咱们这可没做啥,棚里热,光着膀子很正常。”二狗贼兮兮的道。
吴明权听得二狗这翻话,别说,这小子鬼心眼还真是多,这个方法行,谁也没话说的。
“行,那你去通知大家。”吴明权冲着二狗道,一事不烦二主。
“得令。”二狗颠颠的跑进了工棚里。
没一会儿,工棚里便传来几声怪叫的轰闹声,工人们嘛,都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
“贞姑娘,往这边走。”
贞娘处理先在账房那边看了一些过去的账目,这些也是要学习的,到得辰时末刻,贞娘便叫上马嫂朝点烟棚那边去。
马嫂在前面带路。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点烟工棚前。
“马嫂,马嫂唉,止步请止步。”二狗之前早就张望着这,这会儿看到贞娘跟马嫂过来,连忙冲出来阻止,还一脸狗tuǐ子样。
“二狗,你又在混了,还不快来见过贞姑娘。”马嫂一瞪眼。
这二狗自出身就没名没姓,她的娘亲是个半掩门的,在二狗三岁时就病死了,这小子三岁后就在街上要饭,李家守后院门的丑婆有一天路过,看他饿的难受,便给了他一块饼子,结果这小子就赖上了丑婆了,丑婆对他倒也不在意,有吃的时候就给他一口,没吃的时候就由着他饿,这小子就这般的长大了,最后李家看这小子跟丑婆有缘份,干脆就让他在李家工棚里做活。
只是这小子自小就在街面上混,混了一身闲汉的毛病,包打听不说,也从来不好好做事,得过且过的,人不坏,就是tǐng烦人的,所以,每回马嫂见了他,都使不得要敲打他几句。
贞娘这会儿看到二狗,也有些眼熟,倒是想起来了,太白楼贡墨竞选的那会儿,这小子就是在外面侃八卦的,别说,这小子那劲道,若换在后世,就是狗仔队的料子。
“马嫂,真冤枉啊,我哪里敢混喽,我还得靠着工棚赚的钱讨媳fù儿呢。”二狗立马叫着屈,随后又立马的冲着贞娘问道:“请贞姑娘安。”
说着,又一脸赤胆忠心的道:“我这可是为了贞姑娘好啊,工棚里都是粗鲁汉子,如今天开始热了,工棚里点着烟,那更热了,大家伙儿都光着膀子呢,贞姑娘怎么好进去。”
马嫂一听,立刻瞪眼,先朝前走几步,掀开工棚的帘子朝里面看了看,随后啐了一声:“要死。”随后转头冲着二狗道:“还不快去让大家把衣服穿起来。”
“这可不成,如今快到收第一茬烟煤的时候了,这时候穿衣服,那穿衣服的风声还不把烟煤拂的到处都是啊。”二狗立刻的道。
都是墨坊的人,自然明白,在点烟的时候尽量避免各种风声。
“贞姑娘,要不我们下回再来,下回来之前先打个招呼,让工人们好好拾掇拾掇。”马嫂冲着贞娘道。
贞娘看着二狗那贼样,哪还不明白这些个汉子的意思,不就是不服自己是个女人吗?想给自己下马威呢。
“不用,马嫂,给我拿块布条来。”贞娘冲着马嫂道。
布条?贞姑娘要布条干什么?马嫂一脸疑huò,不过贞娘要,她自然就去拿,没一会儿布条就拿来了。
贞娘把布条往眼上一méng,然后让马嫂帮她在脑后系牢,便侧过脸冲着马嫂道:“我们进去。”
“这,贞姑娘,这成吗?”马嫂看着贞娘的样子,这样倒是不用见那些汉子的光膀子了,但这样进去能干吗?
一边二狗也是一脸奇怪,这贞姑娘是这要闹哪样啊。
“没事,进去吧。”贞娘拉了拉马嫂。
“好。”马嫂劝不了贞娘便扶着她进了工棚,那二狗自是颠颠的跟着,他很好奇这位贞姑娘倒底要干什么?
不但二狗好奇,便是工棚里的点烟工人见贞娘这样进来也十分的好奇啊,这位贞姑娘此举算得上是奇人奇事了。
贞娘自不理会他们这些,只上静静的站在那里一会儿,便突然举起手,指着最里面那一排点烟灯道:“那一排可以收烟煤了,再不收烟煤就要老了。”
吴明权正好奇着贞姑娘到底要干什么时,就听得贞姑娘这话,下意思的便取了那一排一盏油煤上的瓷碗,果然的,里面的烟煤正是收取的最佳火候,立刻的,便让工人收烟。
“这一排要添油了吧。”贞娘这时又指着身前的一排油灯道。
众人望去,这一排的油灯油果然已见底了,立刻的,不用吴明权招呼,自有工人开始添上油。
“那一排,火力太大了,都爆火花了没看见吗?点烟以中火为宜,这等大火,烟料未成,便已焦了。”贞娘又指着后面一排点烟灯道。
管理后一排的点烟灯的工人立刻忙不叠的去调控火侯,额上已经冒汗,这位贞姑娘,可真是神了。
“贞姑娘,贞姑娘,你是怎么做到的?”一边二狗立刻咋咋呼呼的道。
“很简单哪,气味和感觉,点的烟老不老,我想不止我,便是你们中有些人也能闻的出来吧。”贞娘微笑着道。
吴明权在一边微微点头,这烟老不老他倒是也能闻的出来,但是象贞姑娘如今这样,在一片点烟灯着通过气味分辩出哪些烟老没老,那他不一定能做倒,由此一点,便可知贞姑娘点烟之术已高过他。
“至于油灯没油,同样也是气味,油灯没油,火力自然不及,火力不及,烟煤就不透,气味就少了一种中和之感,这样的烟煤同样要影响墨的品质的,到于火力太大,烟煤会焦这点就不用再解释了,你们多是烧了好些年的点烟工了,这点应该明白。”贞娘又一一的道。
“贞娘,佩服。”吴明权这时拱拱手。
“吴棚主客气,只要你静下心了,这些你一样能感觉得出来。”贞娘回道。
“还有一点,如果我是故意把火力控小,那如何能跟缺油而产生的火力小分辩出来?”一边二狗仍是不死心的问。
“缺油和故意将火力控小是两回事,缺油是整根灯芯油枯了,这时候的火苗会有一种空的现象,那么它烧出来的烟,就会燥,但如果是故意将火力控小,那灯芯是被油浸透的,那么烧出的火头必是实的,它烧出来的烟自然是中和润泽的,不会燥。”贞娘说着。
“服了,服了……”二狗拱拱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