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番已经见识到了天朝的强大,西番也自认是大明皇帝陛下的臣属,臣请问殿下,是否能酌情削减驻西番兵马及马赋?”
永乐六年腊月末,当此次出使大明的西番高僧哈立麻站在春和殿,小心翼翼的试探朱高煦态度时,朱高煦则是一手拿着奏疏,一手拿着朱笔处理奏本。
面对哈立麻的话,朱高煦头也不抬道:“西番是本朝属地,马赋也是当年太祖高皇帝及西番诸多高僧确立的,如今的马赋已经被孤削减不少,你们若是觉得还需要削减,那朝廷就只能改收金银了。”
“至于驻军,孤已经说过了,在驿道和各城卫所修建起来前,入西番的一万兵马不可调回。”
“至于驿道和各城卫所修建好之后是否会削减入西番兵马,这自然是肯定的。”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哈立麻也不敢强行继续追问,因此只能作揖:“谢太子殿下恩德……”
“退下吧。”他头也不抬的示意哈立麻离开,哈立麻见状只能在春和殿班值太监的引导下离开。
在他走后不久,亦失哈这才躬下身子询问朱高煦:“殿下,您不是说在西番驻扎上万兵马有些耗费钱粮吗?”
“既然如此,为何不趁这个时候裁撤些兵马,给哈立麻他们一些人情。”
亦失哈说罢,朱高煦也朱笔一圈,解决一本奏疏并放在桌案上,轻描淡写:“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先让他们求个几年,再交出萨迦南北寺再说。”
“刚刚抵达占城国,并准备分兵前往吕宋运送工匠、水泥、粮食等物资。”
“此次下西洋,民营商帮的三千料武装马船有一百二十七艘,其中本朝商帮一百零七艘,朝鲜十二艘,日本三艘,暹罗、占城、满剌加、真腊、满者伯夷各一艘。”
亦失哈说出各国想法,朱高煦也并不觉得奇怪。
朝廷所制作的三千料武装马船载有洪武铁炮六门,成本价是一千二百贯,但出售给商帮们的价格是五千贯。
就拿冶铁技术来说,明末欧洲虽然火炮先进,但冶金技术却不行,所以明朝在利用冶金技术仿制欧洲火炮后,所制作出来的火炮往往比欧洲人还要好,这点也被当时的菲律宾西班牙人,濠镜的葡萄牙人所承认。
奏疏内容不算多,主要是汇报了外科手术方面没有成效,反倒是在理疗方面取得了效果。
正如眼下朱高煦手中拿起的一本文册来说,这是六部和六军都督府所统计的文册,其中包含各类国家数据和手工产值。
【官民营共产铁二千六百七十二万五千四百余三斤,铅……】
更何况如果他们真的能铸造出来,那以大明的生产力,朱高煦还真的想不到这些国家拿什么和大明打。
【是岁天下七千二百五十九万八千三百三十七口人,税粮三千五百万石,军屯籽粮一千九百八十五万石。】
这看上去好像是朝廷为了赚钱,连火炮技术都给出卖了,但实际上朱高煦可不仅仅为了赚钱。
朱高煦提到了跟随舰队下西洋的民营商帮数量,亦失哈听后点了点头并介绍道:
【丝棉、绵花绒七十六万……】
朱高煦简单看完文册内容,总之算下来朝廷收入粮食接近五千五百万石,各类丝绸布棉、茶盐矿课、商税所获约六百万贯。
“不过这其中真的想与舰队下西洋贸易的,恐怕只有本朝和朝鲜的商帮,其余诸国恐怕都是为了武装马船上的洪武铁炮。”
不管是冶铁技术,还是火炮模数的相关知识,这都不是说能仿制就能仿制的,这都是有技术门槛的。
“此次阅兵过后,加上南洋所驻扎的四个卫,这些小国是不敢触及朝廷胡须了。”
不多时,一名太监带着笑脸走进了春和殿内,并隔着老远就给朱高煦报喜:
“殿下,安南医院传来了消息,理疗方面有了进展!”
朱高煦还在想着怎么对贵州改土归流,可殿门处却传来脚步声。
商帮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在海上进行贸易,而洪武铁炮技术即便暴露给这些国家也无所谓。
“现在就看这次下西洋,郑和能在东、西小西洋(印度洋)招抚多少个属国,设置多少个官场了。”
“嗯……”朱高煦随意的应了一声,沉思片刻后才开口道:
可是对于冶金技术不达标的诸国来说,即便他们得到大明的洪武铁炮也得花不少时间才能进行仿制,而具有火炮模数这种知识的加农炮,别说他们无法获取实物进行参照,就算获得了实物进行参照,也很难铸造出来。
“对了,跟随下西洋的商帮数量都统计了吗?”
也正是因为今年结余如此之多,朱高煦才敢着手准备针对贵州四大土司,数百中小土司的改土归流。
这还不算郑和这次下西洋的收获,如果算上,那今年毫无疑问是个丰收年。
眼下南洋的海盗虽然被郑和围剿平灭了,但印度洋、阿拉伯等地却依旧有不少海盗。
至于火炮模数的门槛也得看人和国家,对于冶金技术先进的大明来说,只要获得一门实物火炮,他们立马就能进行仿造。
安南医院的医生将徐皇后的理疗流程与其它理疗流程做出对比,分别用于三十个病人身上。
【宝钞五百七十五万六千四百二十七贯,黄金二万七千六百二十七两三分,白银一百七十八万八十五两二分,铜锭五百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二十七斤】
【布帛二十四万……】
洪武铁炮和明军舰炮看上去外观差距不是很大,可内在差距却很大。
太监的话刚刚说罢,亦失哈不等朱高煦吩咐,就一路小跑上前,从太监手中接过了安南医院的奏疏。
如果不是葡萄牙人在帮助明朝铸炮的过程中误打误撞雇佣佛山工匠,从他们手中获得了相应的技术,葡萄牙人兴许还需要等到满清入关才能在战乱中获取。
在病情相同的情况下,使用安南研制出理疗流程的五个病人状态明显要比使用徐皇后理疗流程的病人好很多。
虽说折色的东西变现缓慢,但它始终能销售出去,这让大明国库变得更鼓了一些。
他一路小跑返回,将奏疏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也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
亦失哈站在一旁开口,而他所说的结余,正是郑和此次下西洋的功劳。
“按照六部六府的上奏,今年应该是结余一千四百万贯左右。”
一开始他们还不敢确定,直到两个月过去后,五个病人病情稍微得到控制,他们才敢将此事上奏,并将理疗流程一起写了呈交上来。
“郑和到哪了?”他抬头询问亦失哈,对方也回礼道:
“快,把这奏疏给我父亲送去,让他按照奏疏上的理疗流程进行更改。”
虽说没有取得外科成绩,可理疗成绩的进步也让朱高煦激动不已。
在没有现代医学设备的这个时代,他确实很难把徐皇后的性命交给麾下的医生们。
中医理疗,这反倒是朱高煦唯一能寄希望的存在。
想到这里,朱高煦肩头那无形的担子似乎变轻了不少。
他难得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这一幕被命人护送奏疏返回的亦失哈看到,就连他都不由轻松了些。
主仆二人如此,更不用说朱棣他们了。
正在武英殿理政的朱棣得知消息,当即就抢过了奏疏翻看。
经过一年多的自学医术,朱棣也能看懂不少东西了。
面对奏疏上的理疗流程,他也从中看到了可取之处,因此直接宣布了更换理疗流程。
此后数日,他一直在关注自家妹子的身体,政务都一股脑丢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也知道朱棣不容易,所以全部接下了,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皇帝的滋味。
“噼里啪啦……”
爆竹作响,又是一年好春光离去。
永乐六年比朱高煦所想的过去的还要快,直到正旦大朝会上,他都没反应过来又过去一年。
“贺……”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由于朱棣在干清宫陪徐皇后,因此永乐七年的正旦大朝会由朱高煦主持。
在群臣们的唱礼声中,朱高煦坐在了龙椅下方监国的位置上。
对于他而言,明初的治理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当然这是建立在他有基本盘,且国家处于上升趋势中的原因。
正因国家处于上升期,因此类似明朝中晚期的拉帮结派和扯皮嘴炮的事情鲜有在庙堂之上发生,毕竟洪武年间才过去没几年,大家都还记得朱元璋是怎么收拾他们的。
哪怕他们在南北榜案中取胜,可随着朱棣上台的靖难一波大清洗,直接清洗四十余万人,现在那四十余万人还在云南屯垦种地呢。
这群人的下场,让众人意识到了可以和皇帝商量,但绝对不能强硬。
朱棣和朱高煦这对父子吃软不吃硬,谁敢来硬的,他们就得试试这人脖子硬不硬。
为了自己的斗大头颅,众人一如既往的汇报工作,并在汇报结束后毕恭毕敬的退朝。
散了朝会,朱高煦更换衣服前往了干清宫,而散朝的群臣则是在瞧着不远处那前往干清宫的步舆,若有所思。
“今年丙戌科的科举中,东宫新增的题目又多了。”
走到解缙身旁,杨士奇与他一同眺望不远处渐渐消失的步舆,话里有话。
永乐六年的科举在四月已经结束,而此次的榜首是福建莆田出身的林环。
由于永乐四年甲申科东宫改制,因此江西并没能如历史上一样得到状元的位置。
细数时间,江西吉安府已经多年未取得状元头衔,这让解缙他们这群江左官员脸上无光。
“我看过考卷,增加的主要是《算术》题,至于策论则是偏向于军戎。”
解缙沉着眸光,淡淡开口道:“下一次的戊子科,江左一定得出一位状元,必须包揽南卷三成进士席,不然这庙堂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两次科举的吃瘪让解缙十分难堪,作为江左官员中名气最大的人,他这几年来没少被浙西和江东的官员私下嘲讽。 不管他们如何嘲讽,总之解缙已经有了拿下戊子科状元和绝大多数进士席的把握。
他从前年开始绸缪,今年的乡试就是江西学子抬头的时机。
“辽东和山东的进士席也提高了不少,今年占据北卷三成进士。”
杨士奇进一步刺激解缙:“我看过名单,其中有三成的进士是出自东宫的官学。”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日后北卷和中卷所产生的进士,恐怕都会是官学出身。”
官学出身即东宫门生,这已经是官场不成文的潜规则了。
这批人,就是拿来威胁他们的,不过朱高煦的狠辣比他们想的厉害多了。
“山东那边清查胥吏,这批所谓的东宫门生,居然有九百余人因贪腐而落网,这可比我们要厉害多了。”
解缙嘲讽着朱高煦速成培养起来的这些所谓官员苗子,杨士奇也点了点头:
“这批人确实不行,不过太学那边……”
“太学”听到这两个字,解缙也不由皱了皱眉。
太学的防守严密,直到如今他也没办法获取到什么有用情报。
不过可以证明的是,相比较山东落网的那批胥吏,太学的质量绝对高出一大截。
“十几万毕业学子,只挑出不到千人,可谓百里挑一。”
杨士奇意有所指,解缙闻言也只能吩咐:“让江左各地乡学、社学将官学的教材进行推广,同样的书册,看谁更有本事!”
说罢,他转身离去,杨士奇则是看了一眼朱高煦离去的方向,过了片刻才跟着解缙离开。
也在他们离开时,散朝之后的胡纶身穿朝服跟上了朱高煦的步舆,朱高煦抬手示意步舆停下,亦失哈让兵卒、太监们离开三丈远。
待他们离开,胡纶才上前作揖道:
“殿下,事情查的差不多了,教材泄露的地方是山东莱州府的平度州,眼下教材已经在江南广泛传播,还有不少人试图带往诸省和海外。”
“能禁住吗?”朱高煦皱眉询问,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心血被各国窃学。
“这……”胡纶表情为难,显然已经拦不住了。
朱高煦有些惆怅,却并不怪胡纶。
西厂虽有七千二百余人,但其中一半广泛活跃于海外,负责国内的仅有不到三千五百人。
想要依靠这三千五百人就拦住教材传播,这未免难度太大了。
“眼下民间的教材已经达到了每本一两银子,各地都不乏利益熏心之徒。”
“锦衣卫虽然也协助我们拦截,但臣觉得锦衣卫内部问题已经十分严重……”
胡纶就是锦衣卫出身,他自然清楚锦衣卫的变化。
四十年时间,别说一个衙门,就连一个国家都足够腐化了。
“锦衣卫的事情我会去和我父亲说,你尽量拦截教材流出海外,稍许我让刑科给你发驾帖,此案涉及谁,不论官职高低,都给我拿下。”
“是!”
朱高煦给了西厂执法权,这让胡纶心中高兴之余不免担忧。
以往西厂只负责情报收集,抓捕犯人通常是锦衣卫、刑部来办。
现在西厂有了执法权,他不免担心西厂会像锦衣卫一样堕落。
他还在担心,可朱高煦已经继续乘坐步舆前往了干清宫。
一刻钟后,当他的步舆停在干清宫门前,经过简单的搜身后,他走入宫门,顺着宫道走向宫殿。
隔着十余步,郭琰就在里面瞧见了他,连忙起身前来迎接。
见到她,朱高煦也低声询问:“娘这几日如何?”
“改了理疗后,舒服了许多,渗液也没有之前严重了。”郭琰眼里满是高兴,朱高煦听后也松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郭琰的手,安慰着走进了干清宫里。
一走进去,就见饭桌上摆满了饭菜,朱棣正在腻歪的给徐皇后夹菜。
“高煦快来坐,你爹不等你就传膳了,急性子!”
徐皇后前面还温柔喊着朱高煦,后一秒就骂了朱棣急性子。
朱棣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对于他来说,徐妹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厌其烦的给徐皇后夹菜倒茶,只是徐皇后虽然身体好了,胃口却不如之前,一碗普通的小碗,她只添了半碗米饭,并且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娘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朱高煦夸赞徐皇后的气色,朱棣则是点头:“有俺照顾,你娘气色当然好。”
“去!”徐皇后推了一把朱棣,不过因为他太结实没能推动,但嘴上还是为郭琰打抱不平。
“要说照顾,也是琰儿不辞辛劳的照顾我,你每次只陪我说说话。”
“俺说话逗你开心啊。”朱棣蹭了上去,被徐皇后拍了拍肩膀,示意他别太过分。
只是朱棣毫不收敛,依旧粘着徐皇后。
在他粘着的时候,徐皇后这才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现在好了,北边的事情就不要因为我而耽搁了。”
“虽然我不喜欢伱当了皇帝还要领兵北征,但你若是觉得你能做好,那就不要顾虑我,早些北上打完,早些回来。”
她知道朱棣一直放不下北征的事情,因为朱棣总觉得自己才能把北边的问题给解决,所以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这次他召孟章等人南下,一连讨论了一年有余都没讨论出一个结果。
明面上看是朱棣拖拉,实际上是朱棣瞧不上他们的战术。
“俺不去,俺留在京城陪你。”
朱棣虽然心里很想去,可还是装作离不开徐皇后。
“京城有高煦,过几日高燧也要来了,你不在也有他们照顾我,放宽心。”
徐皇后不希望朱棣因为自己而放弃一些东西,所以还在劝他,同时目光也看向朱高煦,似乎要让朱高煦一起劝。
朱高煦不太乐意,但他也不想让自家娘亲难过,因此他迟疑了几个呼吸后才道:
“爹要是想去就去吧,南京有我和老三,还有琰儿可以照顾母亲。”
“俺不去,俺不去……”朱棣很想去,但就是表现得不想去。
“您要真不去,到时候北征失利,史书上恐怕要记下一笔你的过错……”
朱高煦很懂怎么拿捏朱棣,果然朱棣一听到史书要记下自己的过错,他脸上立马出现了纠结之色。
“去吧……”
徐皇后拍拍他的手,朱棣看了一眼徐皇后的笑脸,又看了一眼朱高煦,最后把目光放到了郭琰脸上。
显然,在他看来,朱高煦是指望不上了,倒是自家这个儿媳妇能更好照顾自家妹子。
“爹您就放心吧,您要是北上了,我就搬到坤宁宫去住。”
郭琰笑着给出答案,听到这里朱棣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徐皇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俺…就去北边几个月,然后再回来陪你?”
此刻的他没有了大阅兵上那种意气风发的君王姿态,倒像是一个离不开妻子的丈夫。
“去北边打的好看点,让北边的百姓能太平久些。”
徐皇后笑得很温柔,同时还用手帮朱棣清理了一下胡须。
朱棣见状不由得握紧了徐皇后的另一只手,沉默许久才开口道:“那俺三月再北上。”
“俺北上的这段时间,你得听御医和医生们的话,有什么难受的就找琰儿,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找老二。”
“好……”徐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不由打趣道:“三月才走,这么早交代,我要是忘了该怎么办?”
“那不会,俺走之前肯定每天都提醒你,就算俺不提醒,高煦也得提醒你。”
说罢,朱棣也回头看向朱高煦:“俺要是北上之后,你没把你娘照顾好,俺回来就找你算账。”
“儿臣一定会把娘亲照顾好的。”朱高煦语塞,只觉得真是成了这老头更年期的脾气垃圾桶了。
这时他不由想起了老大,如果老大在的话,估计老头应该会逮着他骂。
现在老大不在,反倒是他成天被骂了。
不过……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脸上不由露出难以琢磨的笑意。
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反倒更像一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