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滚开!”
窸窸窣窣……
在王仁等人在东洲帮助玉家人传播大明名声时,此刻的日本却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足利义持在京都血腥清洗了亲明派的贵族,不等日本各国守护做出反应。
大明讨伐足利义持的檄文便传到日本,得到消息后,足利义持立马掐断了京畿之地对佐渡、隐歧的补给,并严禁全日本与佐渡、隐歧的大明市舶司进行贸易。
他的命令下达后,整个日本的局势瞬间便乱了起来。
本就不满足利义持的京极、上杉等家族趁着这个机会响应了大明的檄文,上杉家率本族及姻戚,动员千叶、岩松、武田、陆奥、常陆、信浓、上野、相模、武藏、下野、伊豆等地在乡武士向镰仓进军。
同时,京极家则是和关西许多遭受利益损害的守护联合,向着北方进军。
面对南北夹击的局面,足利义持决定集结军队,先解决北边的上杉家,再南下横扫关西。
他的想法很好,但现实却十分残酷。
除了今川范政、上杉房方、山名时熙几人响应他,为他带来了近两万的军队,其它各国守护都在为足利义持掐断明日贸易而不满,故此没有派出军队支援。
算上幕府的军队,足利义持手中可用的军队也不过七万人,并且其中四万还要留守,真正可以调动的只有三万人。
然而,幕府之所以能养起这么多军队,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隐歧市舶司上交的税收。
如今明日贸易掐断,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事,幕府便连军饷都支付不起了。
这样的环境下,足利义持无疑是很着急的。
整个京畿之地的军队被调动,足利义持命令各地军队固守,自己带着三万足轻向北方进军。
“将军,上杉的叛乱正在从越前南下,斯波家的那群家伙根本没有阻拦他们。”
敦贺之地,此刻的这里驻扎着足利义持的三万军队,站在帐篷之中,穿着甲胄的足利义持听着今川范政的禀告,脸色止不住的难看起来。
“北边的道路我记得崎岖难走,他们是怎么想着走这条路的。”
足利义持质问今川范政,今川范政闻言低下头:“佐渡的明军与北部的各城都有贸易,很早开始就出钱帮助当地修建道路,凭借这条道路,上杉家才能从北边调兵迅速进入越前之地。”
“混账!”足利义持闻言痛骂,他早就知道大明来日本贸易不怀好意,如果不是他的父亲阻碍,他是绝对不会给大明插手日本国内局势机会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必须在明军护送义嗣那个家伙抵达前,将上杉和关西的叛乱镇压,然后才能集中精力去和明军交战。
想到这里,他开始布置起了针对上杉家军队的手段。
与此同时,日本国内大乱的消息也经过西厂驻日百户所的传递,在八月中旬送抵了南京城。
“动乱的范围比我预估的还要大……”
一处茶楼内,坐在二楼单间的朱高煦扫视着信纸上的内容,随后将它点燃丢到了石盆内。
坐在朱高煦面前的是亦失哈和夏原吉,见朱高煦看完信纸,亦失哈便好奇询问:“殿下为何不趁这个时候占据日本?”
“没有必要,而且朝廷也没有精力。”朱高煦摇摇头,夏原吉也点头道: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对西南土司改土归流,巩固好在吕宋和旧港、交趾的统治。”
“虽然这么说……”亦失哈迟疑道:“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索要些好处。”
“仅仅一个陆奥的官场,未免太小了些。”
“贪多嚼不烂,一个官场就足够了。”朱高煦摇摇头,并动筷继续对饭桌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见他这么说,亦失哈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倒是夏原吉开口道:
“这次郑和带回的金银香料,我与郭资去看了看,质地都很好,就是数量太多,起码三年才能消耗。”
“新政如果要在江南推行,国库里的存项也顶多支撑三年半。”
“足够了。”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并不打算对江南全境动手,而是先从江东六府开始着手。”
“当下的苏松二府早在前年便已经开始新政,他们的反应并不算太大,我估计其它四府也闹不起来。”
“在军队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他的话落下,夏原吉颔首便是赞同,随后便继续道:“贵州的改土归流进入尾声,四川和湖广都得到了不少人口。”
“蹇义的奏疏里也说了,四川复垦速度很快,迁徙进入四川的贵州土民,如今大多都已经开垦了二三亩耕地,只要朝廷继续支持两年,四川耕地便可突破三千万亩。”
“让他放开手脚干,不过耕地突破,税粮也是跟着上涨的。”朱高煦颔首回应,紧接着询问亦失哈:“沐春他们什么时候抵达南京?”
“大概八月二十四日抵达。”
“嗯。”朱高煦应下,转头看向夏原吉:“明岁北征结束后,我准备在推行江南新政的同时,着手对广西改土归流。”
“这次的改土归流,我估计会比贵州快不少,但这次要走海路,期间的损耗你和郭资商量好,不要被人鱼目混珠。”
“是……”夏原吉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也站了起来,带着他们走出了单间。
在走出单间时,映入眼帘的是人声鼎沸的热闹。
占地不到半亩的二层茶楼座无虚席,朱高煦他们走下了楼梯,走出了茶楼。
当他们来到街上时,这里的一草一木让朱高煦感到熟悉又陌生。
大树营镇,这是朱高煦来到大明朝时,常与王瑄、杨展闲逛的集镇。
当初的这里还只是夯土路,虽然有些民生建设的草棚,人口也十分拥挤,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镇子罢了。
十七年时间过去,这里的发展比朱高煦想象的还要快。
曾经的夯土路成了混凝土铲平的水泥路,道路两旁的屋舍被统一推倒重建,白墙青瓦的门铺院子林立两排,来往行人也不是粗布麻衣,而是绢布绸缎。
远处,当年朱高煦他们休息的草棚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混凝土修建的长廊,不仅能遮风避雨,还不用担心风一大便垮塌。
“水泥的产量怎么样了?”
朱高煦看着这一切询问,亦失哈闻言凑上前低声道:“全国约三十二万吨,从业者十六万四千余人。”
亦失哈给出的答案让朱高煦十分满意,在人力为主的这个时代,能产出三十二万吨低强度的水泥,已经让朱高煦很高兴了。
按照工部的官道标准,这三十二万吨水泥,足够铺设七百多里的官道。
尽管水泥的用处有很多,不可能全部落实到道路修建上,但对大明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旦火药、蒸汽机都得到发展和进步,那各项工业产出都会提高,从而帮助大明消化那些当下无法消化的土地。
“这大树营镇上的百姓,还是原来的百姓吗?”
朱高煦走在水泥路上,试图从过往街道中找寻熟悉的面孔,可看了半天都不曾见到熟人。
“当初衙门征收土地时,大部分百姓都将土地换钱,搬迁去更靠近外城门的地方了。”
“现在这里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后来搬迁进来的。”
夏原吉的话让朱高煦沉默了片刻,他以为是百姓日子变好了,却不想是换了一批富户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百姓日子确实变好了许多,等更换了胥吏,估计负担会更轻。”
夏原吉看出朱高煦的失落,连忙出声补充,不过百姓是否过好了,朱高煦比夏原吉更清楚。
当下处于大明政策转型的阵痛期,许多百姓都因为不适应而过得水深火热,尤其是还未执行新政的地区。
不过当下的大明不可能对它们进行蠲免,毕竟阵痛就三五年,可长痛就是十几年,乃至布局全盘崩溃了。
“以当下朝廷丈量的耕地情况,等新政全面推行后,估计税粮能达到六千万石左右。”
朱高煦与夏原吉讨论着,他并没有像王回一样觉得朝廷可以征收到七八千万石粮食,毕竟南北差异太大,西北之地和渤海部分地区的产粮不过亩产七八斗,甚至有的地方只有六斗。
他们与高产出的江南平均过后,六亿多亩耕地产出六千余万石便已经很高了。
“赋税虽然增加了,但支出也更多了。”
夏原吉忧心忡忡,他虽然是吏部尚书,但户部的事情他也兼着,常与郭资共同处理。
大明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经济崩溃。
“来三杯酸梅汤。”
虽然已经是八月,可南京还是有些燥热,朱高煦要了三份酸梅汤,自己从怀中掏出新钱递了过去。
那贩卖冰饮的掌柜瞧见,高兴的接过新钱为他们倒了三杯酸梅汤,并加入了捣碎的冰块。
这期间也有旁人来买冰饮,但掌柜都选择性的检查钱币。
若是新币的永乐通宝,他笑了笑后便接过收起来。
若是其它的通宝,他则是会在手中掂量几下再收起来。
这一幕被朱高煦他们三人瞧着,接过酸梅汤消暑后,朱高煦便道:“看样子新钱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确实,朝廷的新钱铸出后,通常十天半个月就能散出去,不过税制改革后,收上来的钱倒是有不少假钱。”
夏原吉说出了一个问题,但朱高煦却摇头道:“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八千余万百姓鱼龙混杂,不是每个人都能分辨真钱和假钱的。”
“朝廷虽然损失了一些利益,但这些年捣毁的铸钱作坊也不少,市面流通的假钱,大多都是前些年铸造的。”
“等消化了这批假钱,即便它们还会出现在市面上,但数量肯定没办法和现在相比了。”“那得到什么时候去……”夏原吉摇摇头,他可是知道铸币场情况的。
由于用料十足,铸币场每年如果铸造五百万贯,那基本只能从中获利二十五万贯。
如果户部收上来了太多的假钱,那甚至要倒赔十几万乃至几十万贯。
“不用纠结这个问题。”朱高煦安慰起夏原吉,同时笑道:
“朝廷每年开采那么多白银铜锭,你可别告诉我你没看《经济》类的那些书籍。”
“自然是看了的,其中许多观念新颖,但都有一定道理。”夏原吉连忙解释,同时也继续道:
“按照您所写的意思,如果人口不断增长,那只要控制好通货膨胀的速度,便不存在通货膨胀这回事情,对吗?”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回去我再与你说,不然你我恐怕要在这里聊上一天了。”朱高煦笑着避开了这个问题。
他并非研究经济的专业,因此对于大明的经济问题,他也基本上是摸着石头过河。
正因如此,新政推行的速度才会那么慢,十年过去了都没有覆盖大明一半人口。
之所以那么慢,就是因为朱高煦是走一步看一步,没办法做到高瞻远瞩的经济政策。
大明现在的情况,不怕步子太小慢慢来,就怕步子太大扯到蛋。
“依你看,大明当下有多少流动的货币?”
朱高煦询问夏原吉,夏原吉闻言沉吟片刻,而后才开口道:“算上铜钱、白银和黄金,大概是十三亿到二十亿贯。”
“好。”朱高煦颔首道:“按照你的说法,大明每年从海外获取的金银铜锭经过铸币发放到市场,代表大明每年的货币增长不过千分之四左右,偶尔还会跌到千分之三。”
“这样的情况下,金属货币超发引起的通货膨胀在当下基本不可能,唯一有可能遇到的通货膨胀问题,只有天灾而产生的运输困难,地区物价飞涨。”
“这个问题,依靠当下的条件是解决不了的,只有等待太学研究的蒸汽机出现,才能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夏原吉和黄福几人都是朱高煦提拔起来的中流砥柱,因此太学的许多事情他们也都了解一些。
关于蒸汽机的事情,他们自然清楚,也知道蒸汽机一旦出现,那将给大明带来什么变化。
不过对于蒸汽机到底能不能制作成功,夏原吉等人还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尽管当下的蒸汽机已经能稳定对矿井抽水,但这和催动承载数千数万斤的重物来说,实在有些超乎他们的想象了。
“当下朝廷每年回收的宝钞数量是多少?”
朱高煦走到了大树营镇的边缘,而他的前方已经出现了由西厂力士护卫的马车。
他一边走上马车,一边询问夏原吉,夏原吉也交代道:“破损更换的数量在五六十万贯上下浮动。”
“按照这样的情况,钞价应该每隔十年会回升一些。”
“不过我不明白,殿下您为何要回收宝钞,不如不管它,为朝廷节省一笔开支。”
夏原吉这么说并没有问题,在他看来无法挽回的事情就没有必要继续挽回了,宝钞便是如此。
尽管经过朱高煦的提醒,洪武二十七年以后大明便没有大肆发行过宝钞,但市面流通的宝钞数量依旧很多。
洪武之治的成功,实际上有宝钞的很大一部分功劳。
尽管它的作用是收割百姓,但这么多年过去,百姓早已恢复了过来。
现在他们只需要慢慢的等待,等着宝钞报废,那大明就立马减少了一个经济问题。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在上车后摇头,对上车的夏原吉和亦失哈说道:
“朝廷日后很有可能还要走纸币的道路,如果现在就用宝钞破坏了朝廷的信誉,那日后想要发行纸币就困难多了。”
朱高煦擦不了老朱留下的这个屁股,但起码他不能像历史上的朱允炆、朱棣和朱瞻基、朱祁镇一样,把这个屁股越做越大。
“当下先表出态度,然后慢慢等待时间推移,等着宝钞消失,那才能将影响降低到最低。”
朱高煦说着他的想法,夏原吉这才明白朱高煦同意用旧宝钞换新钱的原因。
大明虽然发行了上亿贯的宝钞,但其中大部分宝钞都因为窖藏还埋藏的缘故破损的难以辨认。
正因如此,户部每年以旧换新的宝钞数量才会那么少。
在朱高煦看来,老朱发行的那么多宝钞,现在还在流通的,估计连一半都没有了。
只要他不发宝钞,那再过二三十年,老朱留下的宝钞还能有三成就不错了。
因此对于宝钞的问题,他虽然比较上心,但却很少担心。
“新钱的发放,主要还是得靠发给工人和军人,这才能让货币流通起来。”
“另外……”
“走开走开!!”
朱高煦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嚷百姓离开的声音。
他和夏原吉亦失哈愣了下,随后便好奇朝窗外看去。
只见外城的官道上,百余名缇骑分成十几批,从城外汇合向内城而去,显然是获得了什么消息。
由于锦衣卫主要作用是监察百官,因此这样的举动立马让朱高煦眯了眯眼睛。
“亦失哈,去问问胡纶,看看纪纲玩出什么新花样了。”
“是!”
亦失哈应下,随后便派人去西厂衙门询问胡纶。
这期间,朱高煦与夏原吉返回了内城,并将他送往了府邸。
“谢殿下……”
下车之后,夏原吉站在面积不大的吏部尚书夏府门前朝朱高煦作揖,朱高煦则是看了看他的府邸。
夏原吉的府邸不算太大,按照当下工部制式的长深三比一来说,大约五丈宽的夏府,内里应该只有十五丈深,占地也就一亩余,的确配不上他户部尚书的身份。
“你这府邸太小了,过几日东宫出钱,帮伱修葺一座更大的。”
不容反驳,朱高煦留下这句话后便让人驱车离开,让夏原吉想阻拦都没能阻拦成功。
“这位殿下……”
夏原吉站在府前苦笑几声,随后摇头返回了府内。
在他回府的同时,朱高煦也在车内对亦失哈吩咐道:“从东宫拨一千贯,为夏原吉修个府邸……”
说到一半,朱高煦顿了顿:“应该足够了吧?”
“够了,一千贯足够修一座五亩的府邸了。”亦失哈笑着点头,朱高煦闻言也露出笑容。
由于夏原吉的府邸就在皇城边上,所以没过多久,朱高煦他们便进入皇城范围,来到了宫城的东华门。
在换乘了金辂后,他们便进入了宫城,向着东宫前进。
抵达春和殿后,朱高煦便见到了侯在春和殿前的胡纶,而胡纶也见到了金辂,连忙上前迎接。
“臣沐阳伯胡纶,参见殿下!”
“平身说事吧,你那边也忙,别耽搁了。”
朱高煦下车将他扶起,并不准备进殿说事,而是准备说完事各自忙碌去。
胡纶闻言颔首,随后才露出笑容道:“苏松二府推行新政时未曾查到有什么问题,不过那纪纲为了抓住解缙把柄,秘密带人查了一番李至刚。”
“这厮人品极差,纪纲稍微一查,便查出了李至刚早年徇私舞弊,推举亲戚担任松江府华亭县胥吏的事情。”
“抓解缙把柄,他查李至刚干嘛?”朱高煦没弄清楚,胡纶便解释道:
“那李至刚虽然和解缙不对付,但早年二人确实是好友,他们双方手中,应该各自握有各自的把柄。”
“这次纪纲查了李至刚,李至刚便交出了解缙的把柄,纪纲也承诺会帮他销毁这些罪证。”
“哼!”听到纪纲帮李至刚销毁罪证,朱高煦不用多想都知道纪纲肯定收了李至刚好处。
“把他们的交易查清楚,等日后收拾纪纲时,一并把李至刚给收拾了。”
“是!”
见朱高煦这么说,胡纶连忙应下,同时小心询问道:“殿下,解缙那边要不要推波助澜?”
“不必。”朱高煦否决,并补充道:“虽然不知道纪纲抓到什么把柄,但解缙这种人一次性是弄不死的。”
“让纪纲先收拾他,他这种桀骜的人被收拾过后也不会安分守己,到时候等我爹不耐烦了,他的死期就到了。”
话音落下,朱高煦瞥了一眼胡纶:“记住,我们的路还有几十年,别太早把名声走坏了。”
“是!”胡纶心头一暖,他自从当上西厂都指挥使开始,便时刻关注纪纲和朱棣的关系。
朱棣把纪纲当棋子这件事情,他早就已经清楚了,甚至早早就猜到了纪纲的下场。
由于位置相近,许多时候他也会瞎想,担心自己也会被自家殿下如此处置。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这才发现自家殿下还是那个殿下,只要自己好好做事情,别太出格,自己的前路绝不是纪纲能比的。
想到这里,胡纶对着朱高煦渐行渐远的背影,作揖躬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