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飞雪,再也不是个悲伤的传说。
这等奇景诡景在今年的祈国成为了真真切切的现实,有些人会问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冤情,所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下了这样一场天大的雪,下了半年了也不见停。
先前有没有什么天大的冤情,花璇不知道,但是花璇知道,过不了多久,真的会有一桩冤情,大过天。
她苦苦死捱捱到了正午时分,便立刻拆开了傅问渔留给她的信,信中所写不复杂,是叫花璇做一件事,将蛛网所有暗子召回,赶赴海陵,坐上回丰国的大船,回去。
所有的暗子。
花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颗颗如豆大,打在薄薄的纸张上,她将信纸折好,放了个蛛网的人才看得懂的暗号,第一个赶来的人夏夜,花璇将傅问渔的命令告诉她,让她带着蛛网所有人立刻撤出祈国,不止止是睿陵城的人,是还有一些散布在祈国其他地方的人也一并召回。
蛛网所有人,一个不留地,全部回去。
傅问渔在祈国所行的所有事情,她都是决策者,下面很多细小的事都必须有人去执行,她不是神仙,无法分身,不可能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地去做,那么这些蛛网的人的到来就给了她一个天大的助力,在这一点上,方景城想得十分周到,傅问渔后来许多事,真的是要感谢方景城送来的这些人,否则不可能做得成。
现在她把这些人送走,花璇便是再不开窍也想得明白其中的关键,所以等到夏夜一到人,她将所有交给夏夜之后,就疯了一般地直接赶回皇宫,她不要离开傅问渔,在这种时候,她不能离开小姐,让她一个人在这里,要怎么跟少主交代?怎么跟沈清让交代?
可是她赶到皇宫外边的时候,便见宫里出来一列又一列的侍卫,听着好像是要去捉拿皇后,花璇听着双腿一软,小姐早就不在宫里了。
她在地上坐了好久,才站起来,避开人群再次出睿陵城,此时的睿陵城已经不好出了,早上的时候还能随意进出,现在却严加看守,只准进不许出,小姐掐得多精准,所以才让自己早早出城去,不可过早打开信,不可过晚打开信,早了自己会杀回去找她,会坏事,晚了会来不及召睿陵城的暗卫出城。
花璇在脸上抹了些黑,又换了身衣服,扮得跟个普通农妇无异,手中还提着个菜蓝子这才混出城,到了集合的地点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包括最早开始留在睿陵城的十一暗卫也在,共计九十七人,还有二十一人在外地,也传了信出去,他们此时也应该停下了手中的一切任务去往海陵了。
“立刻启程,海陵见。”花璇没什么心思说别的话,她们这些人是被傅问渔赶着去活命的,那小姐呢,她在哪?
暗子们眨眼间消散不见,只剩下一个夏夜还在站在此处,她笑着对花璇道:“我知道小姐有事,才叫我们散去,不过花璇,我想向你求个情。”
“你想留在睿陵,留在栾二千身边?”
“对,小姐还有事要让栾二千办,我可以帮她盯着。”
“你是怕栾二千出事。”
“怎么都好,我不会走的。”
“这由不得你,朋友是朋友,命令是命令。”连自己都不可以留下,夏夜怎么可以?小姐铁了心要让所有人都变得安全,她怎么能把夏夜还留着?
夏夜看着花璇,她是整个蛛网六堂堂主里资历最浅,辈份最低的,花璇跟着少主出生入死时,她还在闯生死关,还是个新生的雏儿,杀的人数还不及花璇的零头,更何况,舍骨堂原就比无痕堂的地位要高,花璇可以说是夏夜的上级,她的话,夏夜不可不听。
但是栾二千现在这副样子,夏夜也不可不留。
那人讨嫌了些,好色了些,胆小了些,怕死了些,但是,待自己却还是很好的,这会儿睿陵城将剧变,若自己不看着他,怕是他会在走上找死的路,傅小姐那个人啊,现在已是六亲不认,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栾二千挡了,也是要杀栾二千的。
于是夏夜抽出佩刀,未等花璇反应过来自断一臂,鲜血四溅,她一瞬间脸色苍白:“求花堂主开恩,就这一次,我甘愿领罚。”
“你!”花璇气喊,无痕堂负责收集情报,这双手多重要,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栾二千,值得吗?连连点了几处穴道给她止血,看着夏夜这样又气又无可奈何,“你要留下就留下,断什么手!”
“生是蛛网的人,死是蛛网的鬼,我身为无痕堂堂主,不可带头给蛛网抹黑。”夏夜高冷的脸浮着苍白的笑:“花璇你快走吧,小姐必然是料到城中出事,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有栾二千做掩护,不会出事的。”
“那你回去看大夫,不要耽误了。”花璇叮嘱一声,便立刻离去,此时不是诉苦说情的好时刻,夏夜都这样了,花璇不能不答应她,可自己却不能留下,蛛网百余人还要靠自己带着回去,还要去找少主,去告诉他不能再晚了。
她上马抬目四望,小姐你在哪里,你要保重,我会回来救你。
傅问渔在那时候其实并无危险,甚至她十分自由闲散,提了些果子和糖,叫了辆车,到了皇陵,有些日子没有来了,这里倒是一点也没有变,就连从在皇陵外面那个倔着不肯走的小姑娘也没有挪过位置。
“你来了?”千洄每次见她,便是这句打头,她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看着傅问渔,“傅小姐,你有一劫。”
“我哪天不是在渡劫了?”傅问渔笑道,将果子点心交给她,都是她以前爱吃的小零嘴儿,她在这里苦等的时候,也可以打发时间,只是数量有点多,以前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三五天的份,这一次带给她的,足足够吃好几月的了。
千洄笑道:“你是把我当猪养吗?”
“哪里哪里,我可是把你当未来的大国师好好供着的。”傅问渔也跟她开玩笑,陪她说了会话,才下去找沈清让。
沈清让面目不改半分,眉间的朱砂痣有一半已经化成了真正的朱砂血一般在他眉心里流动,傅问渔听他们说起过,那好像是天珠网,就是在自己身体里下血咒用的天珠血,极为厉害的东西,国师一脉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
她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了半晌闭目打坐的沈清让,想起了早些年前遇上他时,他总是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想杀了自己为天下苍生平息祸害,又不忍杀自己,那时候的他多挣扎,也不过是位年轻的国师而已,哪里做得出这样艰难的选择。
她想着想着笑起来,眼弯成一道新月般。
“笑什么?”沈清让睁眼问她。
“我在笑你这模样若是让千洄看见了,她是心疼呢,还是为之着迷呢?”傅问渔笑声道。
“你呀,这张嘴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沈清让笑着摇头。
“沈清让,外面六月了。”傅问渔抱着双膝静静道。
“我知道。”
“还在下雪。”
“往后的星象我看不清,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不过我想,很快就能结束了,对不对?”沈清让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他向来知道,傅问渔和方景城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这等几乎盲目的自信,是沈清让愿意孤身守阵一年的原因。
“对,很快就会结束了。”傅问渔吸了口气,说了些其他的俏皮话,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之类的,一一说给沈清让听,她用词风趣巧妙,处处都透着机灵,沈清让眉眼含笑听得笑意深深,偶尔还会垂落几缕雪白的长发在胸前。
傅问渔不是很心疼自己这头白发,但是却心疼沈清让的,自己白了头发死不了人,可是沈清让会,他以为他自己藏得很好,可是他眼中的疲惫之色,他的肌肤越来越透明,他的眉心朱砂越来越艳,他越来越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
傅问傅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虚弱了的原因,无法与帝王之气相抗,让阵法力量不能得以平衡,这才导致了沈清让越来越辛苦,付出越来越多。
可是傅问渔也没办法,这副身子,她用尽办法调养,也调养不好,她拼了命地想多吃东西,可是连咽都咽不下去,她也很想努力让自己足够强,强到能压抑祈国帝王之气,可以让沈清让轻松一些,可是,她没办法啊。
“沈清让,我会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来看你,我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需要调息,不易在这种雪天里出门。”傅问渔走到化骨阵外的台阶上,离得沈清让近一些,跟他说说话。
“也好,风雪太大,于你身子不好,你不要老是往我这里跑了。”傅问渔就在眼前,隔着一层薄薄的膜而已,沈清让指尖动动差点抬起手来,想去理一理傅问渔的发,想说不用那么辛苦了,傅问渔,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对了,你还记得你让我多备些粮食的事吗?”傅问渔突然问道,语调都轻快起来。
“记得啊,怎么了?”
“我给祈国备下了足够一年的粮食,只要这场雪不下到明年的三月,就肯定饿不死人。”傅问渔扬了扬眉,说道:“饿不死人就好,你这个守天下苍生太平的国师大人也可以安心啦。”
“我一直都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啧啧,这么相信我,我若是做不到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两人开着玩笑,说着闲话,说了很久,傅问渔妙语连珠说得沈清让不时发笑,最后她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才向沈清让告辞,走了几步,傅问渔眼中莫名淌下一行泪,不敢转身,便背对着他:“沈清让,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死的,你说话要算话。”
“对,我答应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