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夜吐得辛苦,下半夜去沈清让府上跑得劳累,傅问渔倚在藤椅上却依然睡不着,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傅念春,她坐在傅问渔边上,看着她微皱的眉头不解问道:“今日你大获全胜,为什么还愁眉不展?”
“大获全胜?在傅家永远没有这种说法。”傅问渔笑着摇头,想要胜,哪里有那么容易?
傅念春在这种安静宁和的时候倒少了几分媚色,多了一些平常女儿家该有的自然端庄,只是声音却飘浮:“你今日让我领着那些闹事的人闯进相府,倒把我和傅家这桩丑事撇干净了。”
“不好吗?”傅问渔笑问道,那个给闹事之人银子,让他们冲进傅家哭天喊地为难罗大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傅念春。
出事的时候傅念春也正在傅家外面,听傅问渔的话避开了风头,不然今日那大牢里关着的除了傅怜南和傅启明之外,还要再加一个傅念春了,到时候,事情反而不好办。
“当然好,我跟你一样,恨不得他们几个立刻死了才好。”傅念春叹道,“只是如你所言,谈何容易。”
“你想说什么?”傅问渔拉了拉身上的薄毯把身子裹得紧了些,看来傅念春今天晚上来这里,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与自己闲话家常。
傅念春想起一些家中丑事,这些事说出去让人不齿,甚至是遭人唾骂,于是她启唇一笑,勾着几分冷意:“你知道那些尸骨到底是谁埋的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是傅家的人所为就够了。”傅问渔坦承地说道,在她的眼里只有目的,过程和原因这种事并不是值得深究的。
没有想到傅问渔会这么说,傅念春再一想傅问渔的性格却也觉得这才是她的性子,便也不吊傅问渔的味口说起了些“趣事”。
“傅启明有些隐疾是外人不知道的,这隐疾虽然要不了他的命,但传出去足以笑掉人大牙,所以需要年年用药这么养着,府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大夫人和傅怜南,连父亲都不曾得知。枯兰草是他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但遍寻不着,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找,所以他们自己种了起来。那些死掉的人多是刚入傅府不久的家丁下人,这些人命贱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埋尸骨的人不是一个人,是他们三个人。”
她说着停了一下,像是好笑一般:“想出这法子的人是大夫人,杀人的是傅怜南,埋骨的是傅启明。只是三年前傅启明去了别的地方,傅家这才安生了些,没有时不时就失踪不见的下人,倒是屋后的水井里不时浮上几具死因不明的尸体。”
傅念春说罢看着傅问渔:“这样说来,好像你歪打正着正好把他们三人都关进了大牢。”
而傅问渔的问题却不在此处:“如果傅启明的隐疾旁人无从得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傅念春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往事但又不想让人看出来,所以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微抽动的眉角和唇畔,透着她压抑不住的恨色:“我见过。”
傅问渔便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掀开刚刚温热起来的薄毯,拉住了她的手。她却轻轻抽出来,反抓住傅问渔手腕,指甲修得尖锐几乎嵌入傅问渔的肉里:“五妹,别的事我可能会犹豫,但这件事,我会帮你,你要答应我,一定会杀了傅启明!”
她眼中有泪,在狐媚的眼线处滚滚汇集,仇恨的目光傅问渔看着似曾相识,只是她却很抱歉:“只怕这次的事,动不到他。”
“没关系,我可以等。”傅念春眨了眨眼,晶莹泪滴滚落,在她抹着浓妆的脸上显得悲凉:“这么多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多等一些时日。”
正如傅问渔所言,在跟傅家过招和阴害这件事上,的确是没有什么大获全胜的说法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傅家这样的大户候门?
傅崇左回府的时候,傅问渔已占尽上风,一双儿女连带着自己的夫人都被关进了牢房,京兆尹的折子已呈进了宫,只等明天一大早就要开堂审问,所以傅崇左并没有时间去跟傅问渔大发脾气,也不能跟傅问渔去吵闹一番。
他为官这么多年,早已看穿傅问渔是不将傅家人杀绝不罢休之辈。单一个傅问渔他无所畏惧,只是傅问渔太懂得摸人心思,她摸透了皇帝的打算,将傅崇左赶到一个左右为难,只能静观其变的位置。
花璇监视了傅崇左很久,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也好奇地问过傅问渔,傅问渔听了只是说:“他不过是对自己的人有信心罢了,这个时候他动手做什么,都是给皇上和王爷把柄。”
虽说傅问渔这一夜辛苦,又吐又跑的,但跟傅怜南比起来,她倒还算是舒坦的了。
傅怜南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蚁鼠满地爬,床是稻草编,四周全是浑浊的空气,灰暗的光线照不出她自得的美貌,旁边的牢房里关着的人身上的伤口正在流脓,恶臭扑鼻。
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紧紧抱着大夫人不敢松开半点,哭得再无大小姐的形象可言:“娘,爹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大夫人看着这个一遇事便方寸大乱的女儿,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悲伤,这么些年教了她那么多东西,可是她从来只学到个半桶水,就跟刺绣一样,哪怕是动作姿态再漂亮好看,绣出来的花儿也总要自己去修修补补才能成形。
终是没有经历过什么事,心性跟傅问渔那个孽畜相比差得太多了。
“你冷静一些!”此情此景大夫人也失了平日里对她的耐心,推开她让她站直了,又低骂一声:“遇事不要慌张,你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办法!大喊大叫像什么样子!”
傅怜南又是害怕又是被大夫人骂,委屈得直哭起来,明明这一切都是傅问渔的错,为什么她娘还要骂她?
“你还有脸哭,当初若不是你失手,傅问渔怎么会知道白花埋骨之事?一个下人你都管不住,以后给你一座后宫你可看得住?”大夫人气道,这事情的起因实在太不起眼了,不过是疯子的几句话,竟让傅问渔记了这么久,一直记到今日把他们全部打落下来。
而傅怜南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一个劲儿地喊着让相爷来救他们,还要怪傅问渔太聪明!
傅怜南让大夫人骂得不敢再多话,掩着鼻子闻不下去这里的恶臭味,又一耸一耸着肩膀抽泣不已。
大夫人看着她这样子就来气,干脆别过头望向另一边。傅问渔的厉害之处傅怜南根本看不见,早先就准备在乱葬岗杀了她的,可事后想起来才发现破绽丛丛,这才惊觉上了傅问渔的当!
从她把自己气得理智全失开始,她就在谋划今日,什么拜祭她娘亲也是幌子,不过是为了让皇后跟傅家再生裂痕,这时候就算是拿出傅启明跟皇后谈判,只怕皇后也不会相信他们了。
本来今日最好救他们出去的人是皇后,可是刺杀失败一事让皇后对傅家的记恨更深,此时去找皇后只怕皇后乐得看他们出事,更不要提帮他们一把。
“娘,此事不找父亲,谁能救我们?”傅启明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如今他们三人都被关这里,毫无反手之力,家中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他们的左相大人了。
大夫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如今相府地位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给皇上一个借口对相府对手。若相爷真能能救下我们,就不会让我们被关进大牢了,看来是有人拖住了他。”
“娘你的意思是说?”傅启明此时还满腔恨意,声音也闷闷不乐,明明一切都计划得很,居然还让傅问渔寻到了破绽,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问题在哪里。
“城王爷与此事有关,相爷便再不能插手。”大夫人一句话定了下来。
大夫人看向关在对面的傅启明,柔声唤道:“明儿。”
“娘。”
“明儿,你姐姐心性不定,行事又有些鲁莽,但她命格福贵。她母仪天下之日,也就是我傅家权掌天下之时,明儿,你明白吗?”大夫人今日的话格外多,认真地叮嘱着。
傅启明点点头,应道:“长姐之事我自是知道的,娘你这番话却是为何?”
“明儿,我要你起誓,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将你长姐送进阅王府为正妃,帮着你父亲辅佐阅王爷登上帝位,而明儿你,待你父亲百年之后,你就掌天下权柄。”
傅启明让大夫人的话说得一怔,不明白这个时候他娘亲说这些做什么,只能点头应是。
大夫人一生得三女一子,若非是傅怜南命格太大,大夫人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她打心底里心疼的只有这个儿子,明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多可爱啊,抱在怀里像一块软软的棉花糖。女儿哪里重要呢?日后不过都是用来买卖的,成就一桩又一桩姻亲,帮着左相府巩固地位罢了。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傅启明的脸,却因为隔着几丈的距离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
“傅问渔一心想将我们三人都一举置于死地,你看得出来吗?”大夫人的眼中有了一丝慈爱,终于有了一份母亲该有的神色。
“她休想!”傅启明眼色一狠,手也紧紧握住牢门的栅栏,摇下些灰来。
“她当然休想,我的儿女,岂是她能害到的?”
“娘你……”
“明儿,听娘说,傅问渔这孽种跟她娘一样,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