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从他记事开始,他每次看见老丁头回来,都是这样的结果。小的时候,他不够强壮,被张氏磋磨了,老丁头回来从来不会责怪张氏,弄不好还要被张氏挑唆的再打自己一顿,到了后来自己娶亲了,他似乎并不像是那样再动不动就打自己,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站在了张氏一边,只是让自己要孝敬,不要跟张氏顶撞。到了现在,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父亲,更不需要什么他的温情的时候,出了事情之后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张氏那一边,告诉自己其实张氏不坏。
哈,这真是天下真真的笑话。
张氏坏不坏那要看是对谁?对他老丁头,对她亲生的孩子自然是不坏的。可是对自己呢?对丁风儿呢?她就只差提起了菜刀杀了他们吧。
“爹。”丁修节缓缓的开口:“你说不让我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懂,你,你别跟她计较,你小时候,小时候,她待你不坏的……”老丁头的脸已经越涨越红,甚至有些发紫了,声音也已经越来越低,说到了最后,老丁头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爹,你为了自己的妻儿跟我说好话,是因为你不想你的妻儿受到欺负。那么我呢?我就要让我的妻儿受到欺负吗?难道,只有他们是人?我的妻儿不是人?我的妻儿生下来就是让人糟蹋的吗?你们糟蹋我可以!我欠你这身骨血,可是我的妻儿有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欺负?受到这样的侮辱?凭什么受了你的恩惠的人是我,要让他们来承担?”丁修节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是咆哮了起来。
老丁头微微的仰着头看着丁修节,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儿子已经这般的高大了,自己甚至需要这样抬着头才能对上他的面孔。看着他那通红的眼,看着他那愤怒的情绪,看着他那甚至已经绷紧的皮肤,老丁头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爹,你要做好丈夫,好父亲这没有错,可是不能因为你要做这些就搭上我吧,难道就为了要成就你,我就要放弃我的妻儿?爹,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要维护你的妻儿,我也要维护我的妻儿!”丁修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的看着老丁头,大概因为再也没有了期待,他现在对待老丁头竟然连一丝生气的情绪都没有。
“老三……”老丁头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踉跄着朝着后面退了一步,他只觉得自己的嗓音沙哑,“老三啊,你也是我的儿啊……”
“是吗?”丁修节只是笑了笑,这样的微笑如此的云淡风轻,如此的不在意,却好像是一把刀一样深深的将老丁头的心剖开了一块。
“老三,你娘她错了……”
“没错,我娘是错了,我娘最大的错,就是死太早了!”
老丁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他说的娘是张氏,而丁修节说的娘却是他的原配,已经这个态度,就已经说出了全部的姿态了。
“爹,你带着他们回去吧。只是,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今天手下留情是因为她是你老婆,而你是我爹,可是,爹,还有下次的话,我这手里的斧头就再也不长眼睛了。我也是男人,我也要保护我的妻儿,爹,你要谅解我!哪怕我要赔上性命,我也不能让人欺负我的妻儿!”丁修节晃了一下手里的斧子,然后转身进了门,就当着老丁头的面缓缓的关上了房门。
老丁头静静的看着那双眼睛这样被两扇门板遮挡住,遮挡住,最后全部消失在那道冷冰冰的门板之后,他才捂着胸口退了几步。
一时之间,他心中大恸,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第一次确认了,本来应该最亲密的父子在这一刻终于变成了陌路。
丁修节关好了门,转身就看见米氏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看见他转身,米氏叹了一口气,虚弱的说:“那毕竟是你的爹,何苦这样?”
“有时候,一直退会让人觉得你是怕他们,可是我不怕他们,我只怕失去你们娘几个。”丁修节就这样站在阳光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丁小桥就站在米氏的身边,听着丁修节的话。
丁修节是个乡下人,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乡下人,说得那样朴实的话语,在丁小桥的耳边听来却是世界最最动听的情话,她的眼睛忽然就热了起来,这个人是她的爹!是她的爹啊!她大叫一声:“爹!”
然后她就奔了过去,扑进了丁修节的怀里,丁修节一把就举起了她,就像是他小时候想象过多年的,期待老丁头抱起他那样。
自从那天之后,丁家正屋就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丁小桥不知道在那天丁修节对着老丁头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之后,回到了家里,老丁头到底对着张氏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张氏似乎已经彻底的安静了一样。
丁小桥甚至听不到在院子里还有她的声音。
不过,这些都不是丁小桥关心的重点,在八月中秋的前一天,明鸿光一路小跑跑到他们家的院子里,冲着她大叫着:“小桥,小桥,快点点跟我去!”
看着跑得满头大汗的明鸿光丁小桥微微一愣,而后她的心猛地就提了起来,她一下子从炕上跳起来,问道:“是不是菌子发出来了!”
明鸿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连忙点头:“是,是!出来了好多!快点走!去看看!”
丁小桥连忙就要走,米氏见状连忙说:“把你的头发拢一拢,那么乱!”
丁小桥哪里还忙得赢管这个,只是一边拉着明鸿光的手就朝着屋外奔去,一边开始飞快的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束起来,用一个绳子随便一捆。
田埂两边的稻谷都已经黄了,压不住的金黄给整个村子带来了一种盛大的繁华,就好像现在丁小桥心里的遍布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