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等前三天的抢救,医生说得很清楚,前三天能抢救过来,就有希望,要是抢救不了,基本上就没法了——初步判定,伤者脑死亡或者植物人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但凡一丝希望,他都不愿意放弃。
墨菲长叹一声:“那你总要吃点东西吧?否则,你是熬不下去的。这样吧,先回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来医院。”
墨菲苦口婆心:“舒同,这时候米宝最需要的就是你,要是你先倒下去了,你想想,谁能照顾她?这可是持久战,你得先保重自己。”
欧舒同这才缓缓站起来,点了点头。
然后,米宝眼睁睁地看着他俩出了走廊,下了电梯,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她本想跟上去,可是,追了几步,又停下来,一个人茫然无措地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是本市最好的医院,号称全球门诊量最大的医院,据说,医学技术和医疗条件,在全国领先。这里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人山人海。
米宝听得当的一声,抬头一眼,才发现根本不是白天,那是午夜的钟声。
已经凌晨三点了。
门诊大厅挤满了排队挂号的人,大家用凳子、矿泉水瓶子,甚至一把伞……任何小物件都代表一个位置,示意不许任何人插队。
只听得有人大声呵斥:“别插队,别插队……我他娘的从昨天下午三点就开始排队了,谁要是插队,我会杀人的……”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游离在这庞大的队伍里,可是,无论她怎么走来走去,都没人发现。
她惊骇莫名,越来越恐惧:难道,所有人都真的看不见我了?
或者说,是欧舒同故意对我视而不见?
她心念一转,忽然插队到一个满脸暴戾汉子的面前,也正是刚才呐喊谁插队就要杀人的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低头玩着手机,完全无动于衷,根本不知道眼前有人插队似的。
米宝恼了,干脆伸出手,悄悄地去摸他的钱包,很快,便把他的钱包摸出来了,可是,那人依旧无动于衷。
她干脆拿起钱包在他眼前晃荡,跳着脚:“嘿,我偷你钱包了,你来打我呀,打我呀……”
那人还是无动于衷的玩着手机游戏。
米宝无可奈何,只好又把钱包放在他的兜里。
她孤零零地又晃荡出去,整个人都不好了,完全说不清楚是恐惧还是恐惧……仿佛整个人游荡到了第四维空间,自己能看到任何人,可是,任何人都看不到自己。
天啦,这是不是就是俗话所说的——死了?
死了!
死了!!
天啦,自己难道真的已经死了?
或者说,那个车祸那么吓人,完全毁容,骨节碎裂的女人,真的是自己?
一念至此,心寒胆颤,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走道上,竟然不敢再进去多看一眼。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她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忽然,有个人走过来,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她身上。她吓一跳,立即蹦起来。
立即走开几步,这次,不敢坐下去了,只是一个人寂寞地站在走廊的角落里。
站了很久很久,双脚也不觉得疲乏,整个人都是轻飘的,仿佛失重之人,也不觉得饥饿,口渴……不不不,这些人类该有的,她全部没有了。
她只是满心惶恐——难道自己真的死了?
终于,天亮了。
那是一个阴天,小雨缠绵,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玻璃。可是,走廊上的灯依旧亮如白昼,在急救室周围,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米宝只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紧紧关闭的大门,茫然地想,那个人,真的还能救活吗?
或者说,不知不觉地早就去世了?
她不知道。
她实在是太疲倦了,只能找了最角落的一张椅子,慢慢地坐着。为了防止有人又一屁股坐在自己身上,她的警惕性很高,但凡有人靠近,就站起来。
终于,她看到一大群人匆匆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非常精神的长者,估计五十岁左右,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架势,他气派很大,所有人都围着他,毕恭毕敬。而他身边,正是欧舒同和墨菲。
米宝从未见欧舒同对人这么恭敬过,“吴医生,这次就拜托您了。”
“欧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全力而为。”
原来,这就是墨菲专门去请来的超级大神级外科专家,连米宝都知道这人,据说,他参与过的手术,迄今为止从无失败案例。
欧舒同退开,一大群人立即进了手术室。
然后,手术室的门关了。
米宝本想跟进去,可是,一转念,又作罢。
她只是好奇地站在欧舒同面前,肆无忌惮打量着他——真的,欧舒同更丑了。
他的眼睛彻底肿得眯了,脸也是浮肿的,整个人因为一种深浓的恐惧,而显得非常的脆弱,非常的单薄……昔日,那个不可一世的美少年,一去不复返了。
好奇怪。
她暗忖,这还是那个腹黑到极点的阴险家吗?
这还是那个借刀杀了许多人却面不改色的终极大BOSS吗?
为什么他就连坐在椅子上时,双手也在战栗?
但见他双手合十,放在眉心,嘴里念念有词:“上帝,保佑她吧。求求你了……以后,我什么都不求你了,我只求你这一次让她活下来……真的,以后我再也不敢有什么贪念了……求求你吧,上帝……”
他用了很大的精气神,全心全意在祈祷,就连米宝也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场仿佛都因为他的这种用力而显得非常的肃穆。
许久许久,他放下了双手。
米宝听得他清清楚楚的一声长叹:“米宝,是我害了你!”
米宝心里一震。
顿时,所有失去的记忆全部连缀起来:欧舒同说,当年发表母亲论文的那个医学编辑约瑟来了,于是,自己就去赴约……于是,两个绑匪出现了……于是,自己千方百计说动他们许以一亿美金的诱惑找到机会逃跑……于是,撞上了一辆迎面驶来的大货车……
她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原来,里面躺着的那个可怕的女人真的是自己。
可是,是谁害死自己?
是欧舒同?
自己的行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自己要去的地方,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个地址是他给的,人也是他约的——可是,绑匪怎么会知道?
绑匪说“是欧先生要你的命……谁让你霸占了欧先生那么多股份?”
她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原来,是他要她命。
是他。
可是,他要她的命干嘛?
那天下午,他说的清清楚楚,他虽然送了她那么多股份,可是,那些都是镜花水月,他做出了种种限制她的苛刻条件,20年内,她都动不了那些股份分毫。换而言之,那些股权还是牢牢地掌握在他欧舒同自己手里。
为钱?为利?为色?
他要她的命有何价值?
而且,他俩已经离婚了,她的财产受益人又不是他——离婚前,他还可以以丈夫的名义继承她的一亿美金;可离婚后,他就算杀了她,那一亿美金也最多是无主之物,根本轮不到他。
他杀她干嘛?
米宝很茫然。
又抬头,但见欧舒同不知什么时候又双手合十在祈祷,忽然,他双手蒙着眼睛,泪水就从他的指缝里倾泻而下。
米宝都一阵恻然。
他看不见她,可是,她清楚他的一举一动。
平素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最亲密之人,你也永远别想窥探他的一举一动。但是,现在,她能看到他最微小的隐私——他在她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要是他真想害自己,这样惺惺作态又是为什么?完全没必要,不是吗?
米宝顾不得追究,她只是害怕。
比看到手术室里躺着的那个人还要害怕。
因为,现在这个自己又是谁?
她顾不得再去研究欧舒同,只是一直团团转——天啦,自己到底是谁?
或者说,自己已经魂归离恨天了?——这不,为何人人都看不见自己?
难道,自己只剩下了一缕魂魄?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天啦。
她吓得立即去拉欧舒同:“欧少,欧少……你看看我,快看到我……”
欧舒同一直在哭泣。
你唤不醒一个一直哭泣的男人。
米宝急得跳脚,他根本无动于衷。她愤怒之下又去扇他的耳光,一下一下,又一下……本以为要把他的面打成猪头,可是,他的脸跟她之前看到的一样肿,此外,没有任何变化,连五指印都没有添加上去……
米宝捂着手,后退,后退。
这一生,她从未有过这么恐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从早上,到傍晚,终于,急救室的门又开了。
那是一场十分浩大的抢救手术,缝补,连缀,最起码的愈合……所有医生护士都精疲力竭,汗湿重衣。
为首的超级大神,额头上也是豆大的汗珠。
欧舒同迎上去,“吴医生……”
只喊了这几个字,他竟然不敢问下去了。
吴医生的神情非常肃穆,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这才开口:“欧先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