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一路跑得脚下生风,没跑出多远,脚上的破鞋就被他甩到了九霄云外。幸而那皓月虽然看着气派不凡,然而尚未精通移形换影之术,更没有御风飞行的本领,逃得虽然极快,但毕竟也还是凭着两只脚在地上跑,再快也快得有限。九嶷那两只赤脚并不娇贵,没了鞋也照样能狂奔,紧追着前方人影出了吴宅大门,皓月与他成了个一前一后之势,离弦箭般的窜出胡同上了大街,又一溜烟的穿过大街直奔了县城外。街上行人只觉眼前一花,也看不清九嶷与皓月的具体面貌,只感觉鼻子尖上有风吹过,并且还是疾风。
一鼓作气的,九嶷奔到了城外的庄稼地里。此时正值初夏时节,庄稼地里既有庄稼,也有闲花野草滋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翠风景。九嶷跑着跑着不跑了,因为前方道路越来越狭窄崎岖,而皓月的身影,也在高高低低的草丛中消失了。
就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九嶷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个东西有意思,明明自己就是只妖,却要帮着人去捕杀同类,他这是要赚钱,还是要赚名?”
四脚蛇从他的领口中伸出了一张大嘴:“一个想做人想疯了的沽名钓誉之徒,你就不要理他了。吴家的钱肯定是敲不到手了,我们换一家试试好了。这回我去装神弄鬼,不吓出他们的尿来我就不是你亲亲乖乖的小可爱阿四。”
九嶷眼皮一耷拉,斜着眼珠去看四脚蛇:“滚你娘的蛋。”
四脚蛇当即“噢”了一声,很沮丧的缩回了袍子里去。而九嶷若有所思的起了身,却是悄悄的藏进了一片庄稼地里。地上长的是什么庄稼,九嶷和四脚蛇都不知道,反正能有半人来高,足够他们藏身的。
九嶷找了个僻静地方,很有耐心的抱着膝盖蹲了下去。两只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他想要捕捉周遭的声音。皓月和他之间一直是距离有限,此刻想必也一定没有逃远,否则的话,无论他逃向了哪个方向,他方才都会有所察觉。皓月是在一瞬间消失在了草丛里,九嶷料定他是就近躲藏起来了。
九嶷对于妖是最有兴趣的,尤其是对于与众不同的、妖术高强的大家伙,他更要忍不住前去挑战一番。一只四脚蛇目前似乎是有点不大够用,为了能让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他决定把皓月也捕捉过来。
九嶷一蹲就是一天,其间连个屁都不肯放。及至到了入夜时分,他屏住呼吸低下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块冷硬的石头,只有两只耳朵还在微微的动。
不远处开始有动静了。
四脚蛇有些躁动,但是它不敢乱动,只好是伸了一只爪子,去抓九嶷的奶头玩。正是玩得高兴之时,它忽觉九嶷一动,悄悄的伸出脑袋向外看了看,它就见九嶷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张纸符,此刻低头咬破了手指尖,正在用鲜血描那纸符上的符文。
四脚蛇吓了一跳,立刻把脑袋又缩了回去。那纸符它认识,是专门用来对付妖精的镇妖符。这东西若是贴上了妖物的身,对方立刻就能动弹不得;另有一种更厉害的锁妖符,四脚蛇当年吃过它的苦头——只要被它贴上了,就会立刻变得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偏偏意识却还存在,冷热疼痛全都知晓,那种滋味,真比坐牢还要痛苦许多。
九嶷亲手所画的符咒,力量已然很大,如今又加上了九嶷的鲜血,法力越发要倍增。降妖除魔的法术也是分成许多派的,别的门派如何,四脚蛇不知道,它只知道九嶷是真有两把刷子,可惜胸无大志,就知道吃。
九嶷用指尖鲜血连着描了好几张符,然后轻轻的起身,弯着腰开始在夏虫声中走动。既然那个皓月也能有法子制妖,可见他与众不同,平常的符咒大概镇不住他;所以九嶷忍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尖,决心要提前给对方加点料。
九嶷走得很谨慎,每走几步便要停上一停。四脚蛇渐渐大了胆子,好奇的想要伸出脑袋看热闹,然而就在它见到星月的一刹那间,九嶷忽然向前一挥手,一张纸符从他指间平平飞出,竟如刀片一般截断了几根鲜嫩草茎。同时草丛之中响起一声哀鸣,果然就是那皓月的声音。九嶷大喜过望,直起腰迈开大步就往前跑,而草丛之中骤然窜出一道人影,正是皓月后脑勺贴着一张镇妖符。可惜那镇妖符显然是对皓月的作用不大,因为皓月东倒西歪的迈了步,居然还能向前快跑。跑着跑着他猛然向前一扑,乍一看仿佛是失了足,其实在他扑倒在地的一瞬间,一张纸符贴着他的后脑勺平飞过去,他是逃过了一劫。
眼看纸符落地了,皓月一挺身爬起来,挣扎着继续往前跑,速度依然不慢。九嶷见势不妙,正想发出第三道符咒,哪知在他要发未发之际,前方人影忽然惨叫一声,原地蹿起了老高。九嶷见状,想都不想,直接向前一挥手,让第三张纸符平平展展的贴上了皓月的后腰。
两道镇妖符合力,终于镇住了一个皓月。九嶷快走几步到了到了对方跟前,低下头狞笑道:“降妖除魔的活神仙,你怎么不跑了?”
皓月姿态扭曲的仰卧在他面前,眼中含着一点晶莹的泪。眼珠转向上方的九嶷,他的身体正在符咒的作用下迅速僵硬,只能勉强调动舌头答道:“我……踩到了屎……”
九嶷听闻此言,立刻低头,随即横挪一步,将脚底板在草地上蹭了蹭,同时很坦然的答道:“是啊,我也踩到了,那又怎么样?”
皓月慢慢闭了眼睛,同时艰难的吐出了最后一个字:“脏……”
九嶷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个假冒活神仙的妖精居然还有洁癖。在皓月面前蹲下来,他拼命的又挤出了指尖一点血,然后在皓月的额头上画起了符,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斩妖缚邪,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对着皓月的额头狠狠拍下一掌。而皓月一声不吭的蜷缩身体,西装的裤管衣袖迅速变成了空空荡荡,只有身躯部分隐隐隆起、还有内容。九嶷解开了衬衫的小纽扣,然后把手从领口伸进去,抱出了一只雪白的小东西。四脚蛇伸了脑袋向外一看,随即惊叫一声:“真是狗哇?!”
九嶷站起身,一手抱住了这条小白狗,另一只手将一张锁妖符贴到了软绵绵的狗肚子上。小白狗一动不动的瘫软在他的臂弯中,偶尔鼻子里呼噜几声,可见这张锁妖符,对他也是锁得勉强。
九嶷很得意,一边低头欣赏小白狗,一边信步往前走。手指头逗了逗小白狗的下颏,他逗出了小白狗的一串呼噜噜。显然,小白狗此刻应该是心急如焚,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罢了。
四脚蛇很嫉妒的望着小白狗,因为小白狗生着一对耷拉耳朵和一个黑鼻头,看着实在是很可爱,起码比它这条四脚蛇可爱。它很怕自己会因此失宠,可是在吃醋之前,它忽然想起了一个大问题:“呀!九嶷,你的铁钵落在吴家了!”
九嶷光着脚丫子,很潇洒的向前大步走去:“没关系!一只破钵算不得什么!等我把这狗东西调教好了,另选一户人家重新下手就是了!”
四脚蛇问道:“能调教好吗?”
九嶷自信的笑道:“没有问题!治妖,我素来是一治一个准!狗东西若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他扔到粪坑里去!哈哈哈哈哈!”
四脚蛇听了这话,没出声,小白狗则是又哼出了一串呼噜噜。
如此过了三天,在午夜时分九嶷呼呼大睡之时,小白狗冲破了身上的锁妖符,重新化为了人形,恢复了他皓月的身份,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没有衣服可穿。于是他无可奈何,只得是光着屁股逃了。
九嶷浑然不知,还在沉睡,四脚蛇倒是早醒了,但是不睡装睡,任凭皓月逃了个无影无踪。
如此到了第二天,九嶷发现小白狗逃走了,气得指天骂地,呼哧呼哧直喘。而四脚蛇就得意的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又摸着他的光头哄道:“不生气噢,九嶷,不生气。”
九嶷一晃脑袋,咬牙切齿的怒道:“老子降妖除魔这么多年,从来只有我欺妖,没有妖欺我,没想到今天竟会治不住一条破狗!哼!你看着吧!老子先去找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就把那条破狗捉回来生吞活剥!我不把他啃成一堆狗骨头,他就是我九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