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哭得双眼红肿,侧头赌气不肯搭理汉辰,执拗的说:“着火时我在睡觉,是华妈妈晃醒我,连滚带爬往外面逃。幸好火没烧起来。总是我这做后娘的不是,自己放火烧自己去冤枉继子,自己扔瓜皮滑倒自己流产就为了除去眼中钉。杨汉辰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不要听~”
玉凝捂住耳朵,大小姐骄纵的脾气上来任是谁哄劝也不行。
“二小姐,小心肚子里的小少爷,别再动了胎气。”华妈妈哭劝。
“姐姐,都是汉威不好,汉威不小心。”汉威不等倪老太太兴师问罪,抢前承担了所有罪责。
汉辰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小弟的机灵乖巧是人所共知的。
汉威翘了小嘴,长睫下忽烁的明眸诚惶诚恐的望了玉凝央告:“姐姐若再不解气,大哥恼了定然要打威儿一顿给姐姐出气了,姐姐~”
倪老太太气得哭笑不得,杨家这对兄弟才是令他奇怪,女婿汉辰平日少言寡语,仿佛舌头少了半截。而这弟弟小威儿却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倪家上下虽然都不喜欢汉辰前妻之子亮儿,但对汉辰这个聪明讨巧又生得俊俏可爱的弟弟还是一致的喜欢。
“真是你闯的祸?”倪老太太半信半疑问。
“是汉威不小心。”汉威说得惴惴小心。
华妈妈心有不甘,质疑说:“小爷,你偏袒亮儿少爷谁都知道,可你也不用代他受过。阿祥明明见了亮儿少爷他一个人溜进那间屋,并没旁人。”
汉威迟疑了片刻,谎言被揭穿般的尴尬,张口结舌的狡辩:“阿祥看走眼了吧?”
“我还亲眼见到亮儿从屋里钻出来时险些撞到上楼的你。”华妈妈穷追猛打。
汉威频频摇头否定,汉辰知道小弟扯谎的功夫一流,谎话随口就来,就这些年来为此挨了多少板子也不曾改了这个恶习。如今汉辰也不知道谁真谁假,恼怒的喝了一句:“好好说话!”
华妈妈得意洋洋的讲述了亮儿惊慌闯出撞到汉威的情景,分毫不差,就连汉威和亮儿的对话都说的一字不漏。
“胡说,亮儿撞到我时,楼道里没有旁人。”汉威气急败坏说,偷眼看了大哥,脚下往玉凝的床边凑凑,生怕大哥怒火燎心一把抓了他去隔壁祠堂狠狠教训般的胆怯。
“我~我在太太房里刚要出门,恰巧从门缝看到楼道里的情形。”华妈妈舌头打结般,话语牵强支吾。
汉威一改诚惶诚恐的神态,笑嘻嘻的扮出笑脸问:“这就更奇了,亮儿在隔壁那间房门口撞到汉威,华妈妈在这间房门根本看不到。不信自己去门口试试看。”
薄唇一撇,汉威沾沾自喜的说:“小爷我多少次在门外小厅书房间罚跪,隔了门缝偷看大哥是不是上楼来,能看多远心中不比你们有数?只是这卧房和隔壁的墙板不隔音是正理,隔壁房里有响动这边听得个真切。不等隔壁香火失火烧到帐幔,怕这边屋早该有烟熏火燎的味道了。”
玉凝转过身,疑惑不解的望了汉威问:“小弟,你要说什么?”
“华妈妈当然没有扯谎,她说曾见到亮儿从失火的房间出来撞到汉威,句句是真真的。不过当时华妈妈怕是就在亮儿生母的那间空屋子里躲了偷听偷窥,才能看到这些。”
汉辰冷愕的目光逼视玉凝:“你知道?”
玉凝一脸的惑然,对了华妈妈吼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看到的,你那时在哪里?”
“用不用警察署的人来查证脚印,验看一翻?”罗嫂灵机一动提议说,一边护着躲在她身后的亮儿。
汉威忙扯了大哥的袍襟劝阻:“大哥,算了。玉凝姐是喝华妈妈的奶水长大的。”
倪老太太满脸窘迫追问:“华嫂,你做了些什么?你是想干什么!”
华妈妈瘫软在地上纵声大哭:“我也是为了小姐着想,我怕亮儿再伤到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一胎了,大夫说再有第二次小产,小姐一辈子也怀不上孩子了。我见亮儿少爷他鬼鬼祟祟的进去那闹鬼的房间烧香,就悄悄跟了进去。他果然在咒我家小姐,亮儿少爷说,求先夫人在天之灵保佑继母生个小妹妹,千万别是小弟弟,他安得什么心!杨府上下都知道我家小姐想要个儿子。我不过是想让姑爷把亮儿送回泉州去,好歹等我家小姐平安的生下孩子。”
“亮儿!”汉辰的目光转向亮儿,儿子平日胆小怕事,懦弱呆讷,但心地还是善良的。
汉威心想,怕是华妈妈又在冤枉亮儿,便鼓励亮儿说:“别怕,小叔给你做主。”
不想亮儿怯生生的哭诉:“姑姑说,亮儿和小叔都是男娃娃,所以就要被家法打,女娃娃养大嫁人就是,不用吃这份苦。若是生来个小弟弟就要和亮儿和小叔一样了。”
一句话惹得汉威心头一阵凄酸,哄慰着亮儿。
“杨家有杨家的规矩,到这个房檐下的人无一例外。”汉辰背了手正声说,“汉威领亮儿回你的房间不许出来。”
大哥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要赶他和亮儿离去,汉威如何也咽不下这不平的恶气,开口刚喊了声:“大哥~”
就被大哥威严的目光逼得气焰消了一半,带了亮儿离去。
小黑子探头探脑的闪进汉威的卧房,悄声说:“司令大爷发怒了,对太太说。‘她走,或者你和她一起走!’”
汉威当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华妈妈,于是好奇的问:“后来呢?”
小黑子叹气说:“那母夜叉华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随了倪家老太太走了,太太哭得死去活来。”
“走了?”亮儿眼眸一亮,兴奋的猜。
黑子摇摇头,失望的说:“留下了。”
亮儿也耷拉下脑袋,似乎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在后面一般。
“我要是太太,就没这个脸留在杨家。”小黑子撇嘴说,黑子当年也是受了善良贤德的娴如少奶奶很多的照顾,对先夫人感情非同寻常。
三人偷偷的来到那间被火洗劫过的房间,汉威拉了亮儿的手说:“来,我们帮嫂嫂把房间整理好,明天找张底片镶个更好的镜框,再让罗姐剪几支漂亮的鲜花插上。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嫂嫂供案旁的帷幔也换成新的,过去的已经旧了。”
亮儿这才破涕为笑,叔侄逗笑着收拾房间,引来罗嫂和胡伯这些老仆人也争先恐后来帮忙。
汉辰进到房间时,众人都不免一阵惶然。汉威却迎上去说:“大哥,嫂嫂今天定然是被吓到了,大哥给嫂嫂上柱香吧。”
“你们都出去吧。”汉辰吩咐,又对汉威说:“小弟你去换衣服,今晚陪大哥去听戏。”
汉威应了声“是”,又忽然提议:“那亮儿也跟了去吧?”
汉辰的目光这才投向委琐的亮儿,一时委决不下。
亮儿却知趣的说:“亮儿不去了,亮儿在家里读书,不去给阿爸丢脸。”
亮儿紧张的揉着衣袖,瘦小的身子在瑟缩。
“换衣服去吧。”汉辰一声吩咐,汉威得意的替亮儿应了一声,拉了亮儿要出门,忽然想到了规矩,忙立住足,恭敬的问:“大哥若没别的吩咐,威儿退下了。”
汉辰反被逗笑,不过那笑意瞬乎即逝,沉肃了脸摆了摆手,隔壁卧房里却传来玉凝“呜呜”的悲噎声。
去戏院的路上,汉辰在车里若有深意的对汉威和小亮儿叔侄说:“但凡这家败,必定是从内乱开始,内乱才给外人有机可乘。有时候为了大局,可能家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忍让,都要受些委屈。”
汉威最厌烦大哥不分场合时宜的教训他,原本出来看戏满心的欢喜,却被大哥几句暗含隐射的教训言语搞得兴致全无。大哥无非是在暗示他先时闹别扭,兄弟失和,给了日本特务可乘之机骗走巨款。如疮疤又被揭开,汉威讷然无语。
沉默片刻,汉辰转去问亮儿:“亮儿,你说实话,你到底喜欢多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亮儿偷眼看了父亲不敢答话,迟疑片刻才说:“小妹妹,亮儿想有个小妹妹。娘当年答应过亮儿,给亮儿添个漂亮的小妹妹。”
亮儿说得委屈,仿佛母亲的话不及兑现就匆然离世,扔下了他孤苦伶仃。
汉辰却揉揉亮儿的头说:“其实,阿爸也想给亮儿添个小妹妹。”
“大哥~”汉威欣喜的坐直身子说,“那大哥就多为威儿添几个侄儿侄女,家里热闹不算,大哥将来想出气,也多几个小宝宝来打了玩。”
一句话,开车的副官小昭笑得车子拧麻花般的在街道上乱晃。
汉辰扬起头,依然是那居高临下冷峻的目光,不过嘴角挂了嘲弄的笑意奚落:“多给你添几个小侄儿侄女,你好用筷子一个个去敲脑袋,再把宝宝从摇篮里晃摔出来。”
“大哥~”汉威嗔怪的嘟囔,“都多久的陈年旧帐,还拿出来说。”
汉威是长大后听家人说笑时提起,说是大嫂娴如生下亮儿,惹来他的嫉妒。俨然亮儿分去了他在众人心中的宠爱,所以有一天,四岁的他提了筷子去敲打襁褓中的亮儿的头,所幸被罗嫂发现。还有一次,他竟然垫了个凳子,将将摸到高悬在梁上的亮儿的摇篮,拼命的晃动,终于如愿以偿的将亮儿从摇篮中晃飞出来,摔落在地上。而四岁的他则仗着爹爹在世的恩宠,先委屈的大哭起来,反是亮儿被摔得哑然失声。所以大姐凤荣见了他就恨得咬牙切齿,埋怨是他把亮儿摔傻了,不然凭借杨家的优良血统,凭借大哥汉辰的聪明睿智,如何亮儿也该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似现在这本懦弱呆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