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在庆王府里伺候用饭的下人都格外的经心,因为今天颇难的的,四位大人要一起用膳。
王府里的菜肴,从来都是不计成本但求美味。只要几个主人吃得满意,厨子就算立了大功。于是,厨子们在这上面没少花费心思。
就比如黄焖鱼翅,是用母鸡、肥鸭先调出上好鲜汤,再加上火腿,鱼翅,在文火上焖三四个时辰,然后调以干贝汁火腿末鸡油等各种作料制成的。端上桌的时候,鱼翅金黄,味浓酥烂。
更讲究的是汤羹的制作,清汤燕窝是用精选的黑爪黄毛老鸡,以火腿、干贝、大骨、柴鸭,小火调制个大半天,让汤里溶进各种名贵美味之精华。再以上品鱼翅、鱼肚、鱼唇、螺片等入汤中细制,……直到燕窝软滑细嫩,汤味鲜美……
只可惜庆王府里的菜式虽好,但还是留不住贪玩的年轻人,袁鸿锐和墨玉青平时宁肯跟朋友去吃闹哄哄的酒馆也不肯回府来吃顿象样的晚饭。而庆王爷也多有应酬。所以这几年来,除了逢年过节,四个人一起用膳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
今天一反常态,公子们不仅一下午都没出去,还早早地就传话给了膳房说晚上要在府里用膳。膳房总管受宠若惊,赶紧报告了墨无痕。
墨无痕听了报告,皱皱眉头不置可否,只吩咐了多做几个象样的菜,顺便派人通报了庆王爷。
于是,庆王府按例摆晚膳的时辰一到,四个人齐刷刷的都进了用饭的花厅。
庆王爷坐在主位,两旁是墨无痕和袁鸿锐,对面坐了墨玉青。
圆桌上杯盘碗碟摆得满满的。后面还不断的有新出锅的菜在往上端。珍珠雪耳、如意乌龙、蜜汁山药、桂花鱼条、糖醋荷藕……冷盘之后,还有一系列热菜:干烧冬笋、菊花里脊、芙蓉海参、鹦鹉莴笋、金银鸽肉、口蘑鹿肉、随滑飞龙……点心更是摆满了旁边的配餐桌,莲花卷、三色糕、水晶饼、翠墨玉米粥……
一道道摆在面前。王府的厨子们早研究好了各人的喜好,所有摆上桌的菜都用尽了心思。就连不起眼的压桌小菜,麻油酱萝卜之类的也都精雕细刻,仔细钻研。用墨无痕的话说就是:摆上桌面的东西,怎么也要留个富贵牡丹的影子,顶个吟风弄月的名字,否则怎么能配得上“朱门酒肉”的骂名!
庆王爷是个沉稳刚健的人,吃饭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有条不紊。墨无痕天天窝在家里饭量不大,挑挑拣拣,几筷子就吃了个半饱。等着上菜的功夫,喝口汤,看看对面的袁鸿锐,话却对着墨玉青说出来。“青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墨玉青这两天没什么胃口,这时弄了个鱼头在碟子里慢慢地拆着玩,听见墨无痕的话抬起头来。
“您别担心,一交接完就没事了。青儿快去快回,顶多也就是一个半月的时间。是吧,青儿?” 鸿锐抢着开口,不等墨玉青回答他已经解释完了。只是这两天上火,满嘴都是大泡,吃饭也疼,说话也疼,抢着说话就更疼。弄得鸿锐唏嘘不已。
“就你什么都知道!”墨玉青嘀咕着,长睫毛狠狠朝鸿锐扇了一下。“快嘴八哥!”
“我怎么啦?……”鸿锐嘴里疼得直吸气,看着青儿,想分辩,却当着父亲的面不敢放肆。委屈得两条浓眉拧成了麻花,把一张俊脸弄得跟个新摘的小苦瓜似的。
庆王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鸿锐碗里。鸿锐会意,赶紧闭上了嘴。周围这么多下人,自己可得在意自己世子的身份!
“哼”,墨无痕看着这一切,把胳膊肘支在桌边上,手掌撑着下巴,眯着眼看。
大家安静下来继续吃饭。
墨无痕慢慢抛出他酝酿许久的话。“青儿,你要是不用赶着回来,就晚点回来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象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立刻炸了。这次不仅鸿锐吃惊得合不上嘴,连认真吃饭的庆王爷也停住了筷子看过来。大家都以为墨无痕会不放心墨玉青,问他行程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可是,他怎么倒让青儿晚点回来呢?
墨玉青扬起眼睫看向自己的爹。墨无痕的丹凤眼笑咪咪的弯成了月牙,好看的嘴角也翘着,甜甜的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爹,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办么?”墨玉青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看向墨无痕。他有一种感觉,爹要是想让庆王爷好看,就会笑得很甜。而他笑得越好看,事情就越严重。
“知父者,莫若子,”墨无痕由衷赞叹。笑容更浓,声音更润,“我听说吴家有位故交住在遥城抚远府,多年没有联系了,你回来的时候,顺路帮我去看看她吧,她丈夫……”
还没等墨玉青点头,庆王爷已经急了。大手伸过来按住墨无痕的手臂,拦住他的话头。“无痕,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你怎么还要联络?!……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墨无痕看着庆王爷。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哀伤。没有挣扎,没有辩解,丹凤眼缓缓的闭上,又缓缓地睁开。“是啊,王爷不喜欢的事自然该是放下!”
“不是……”庆王爷被墨无痕堵住话头没法再往下硬说,只能蹙起浓眉,拿出复杂的眼神一个劲地看向墨无痕。
鸿锐和墨玉青看着这一幕,都觉一头雾水。墨玉青用眼睛问鸿锐,“他们什么事,你知道么?” 鸿锐缩缩脖子,不敢使劲摇头,只能晃晃眼珠子表示自己不知道。
墨玉青有点失望,狠狠瞪了鸿锐一眼。鸿锐委屈又无奈,也不敢辩解。
又有菜上来,墨无痕不理庆王爷,只埋头吃饭,庆王爷欲言又止再没心情吃饭。鸿锐和墨玉青看看风声不对,都不再说话,低下头匆匆把晚膳用完。
吃完饭,鸿锐领着墨玉青去东院看他新找来的一本棋谱,这边庆王爷跟着墨无痕进了西院的画室。
“无痕,当年是吴家悔婚在先,并不是受你家连累。都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要横生枝节呢?”庆王爷一听墨无痕说到抚远府,就知道了墨无痕的意思。
墨无痕当年跟自己分手之后,就跟门当户对的吴家小姐订了亲。外面风传吴家小姐早已仰慕墨无痕多时,难得两人家世般配郎才女貌。
那时自己虽然伤心,但还是为他高兴。特意命人准备了厚礼送去墨家。可谁知风云突变,墨家出了大事。全家被下到狱中。
吴家贪财,见墨家败落只当不曾跟墨家有过婚约,转头将吴家小姐嫁给了别人。后来几经辗转,那位吴家小姐投靠到了抚远府一位远房亲戚的门下,直到现在。这些事庆王爷都知道,却都没有告诉墨无痕。
墨无痕这些年一直在打探家人的下落,庆王爷担心若是让他知道了吴家小姐的消息,定然是要问长问短。万一那吴家小姐对墨无痕旧情未断也还有意,岂不更是麻烦。
“无痕,你带消息给她,让她家人知道了,只怕多有不便吧。” 庆王爷温言软语,小心劝解墨无痕。
“嗳,说的是呀!” 墨无痕冷笑。“我是朝廷钦犯,跟我家有关联的人,少不了要被人猜疑。”
这话一说出口,庆王爷象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尴尬地笑笑,咽下满肚子的话,悄悄退到灯影里隐藏。
墨无痕也不看他,只看着跳动的灯光,慢慢回忆自己往事。
“当年我家散了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得她家出手相助,买了我家不少下人。这个人情,我既然没死,总是要还的。……这些年都不知道她的去向,一直惦记着。这次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的去处,竟然已经离得那么远……如今我让青儿去看看,也就是想还她个人情。你以为,我还能有当年的勇气,去人家府上夺人么?”
墨无痕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是当年一段轰轰烈烈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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