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墨无痕的身体略为好转。于是庆王府里又开始鸣锣唱戏。
皇太后的寿筵在即,戏班子要做出演前最后的准备。墨无痕的身体尚很虚弱,庆王爷不想让墨无痕再度劳累,只说这次随便唱唱就好,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让墨无痕尽展才艺。
怎奈墨无痕死活不依,非要亲自上阵详细指导。口口声声势必要做到精益求精,完美无缺。
最后庆王爷实在熬不过墨无痕使了性子的软磨硬泡,心痛他的身体,也感念他为自己奔忙的好意,只好勉强答应让墨无痕拖着病体去准备排演的事情。
庆王爷答应是答应了,可是一百个不放心,临出门前特意嘱咐鸿锐留在府里以防万一,再嘱咐管家提前把御医请来,务必守在墨无痕身旁时时照应。
和台排演的准备从清晨就开始忙碌。全套披挂依次登场,唱、念、做、打都按正式演出的标准进行。众人紧锣密鼓如临大敌。
墨无痕穿一身淡蓝色家居便服,系了同色的腰带,披着薄薄的软缎披风,靠在太师椅里,一边吃着点心喝着茶,一边细细审查台前幕后各处的表现。
鸿锐搬了个凳子坐在墨无痕手边。膝盖上放个本子,手里握了管毛笔。不时附耳上去,凝神细听墨无痕的吩咐。
鸿锐这几天跟墨无痕格外的亲近,左一个爹爹,右一个爹爹的叫得清脆,让王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墨无痕的地位如日中天,不敢有半点懈怠。
墨无痕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复原,体力依然欠佳,有气无力的。
鸿锐坐在墨无痕旁边,正是帮他传词达意。
墨无痕要求甚高,不改到极致不肯罢休。需要处理的事情曾出不穷,千头万绪。而墨无痕身体所限,只能小声说给鸿锐听。鸿锐听清楚了之后,飞快地用笔在本子上记录下。再点手叫过相应负责的下人,大声吩咐下去,让下人们照办。
下人们得了吩咐,匆匆离去。该调整的调整,该修改的修改。待按照吩咐全部处理完毕,再回来给鸿锐回话,鸿锐把所有事项的进展都一一记录在纸上,承给墨无痕查阅。
就这样,半个上午下来,下人们依令行事,竟然也处理得八九不离十。
晌午的时候,墨玉青跑了回来。说是庆王爷嘱咐的让回来看看他爹,顺便传话告诉鸿锐劝着点,千万别累着了。
墨无痕打个哈欠,全当耳旁风。示意鸿锐排演继续。
鸿锐想了想,觉得不妥。附耳跟墨无痕禀报,说还有些事情没有准备妥当,需要些时间,不如自己在这里盯着,爹爹去里面略躺上片刻。等这里准备好了,自己一定立即去请他过来。
墨无痕自己了解自己的情况,心里也有些担心,怕自己的身体盯不住反而误了事。这时听了鸿锐的话,放下心来,并不十分逞强,起身由墨玉青扶着,去里面休息。
这边鸿锐正忙碌着,有下人进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鸿锐眼都不抬,手里继续写着,随口问道:“什么人?”
每日来庆王府求见的人多了,干什么的都有。若是自己不忙,见见也无妨,可是此刻自己这么忙,哪有功夫见客。鸿锐心里有些奇怪,平日管家都挺会见机行事的,怎么今日这么糊涂,还让人过来通报。
下人指了指墨无痕休息的房子,神神秘秘地告诉鸿锐:“是小武将军,说是想见墨先生。”
噢?鸿锐停住了手里的笔。抬起头看那下人,那下人很老实地点头确认。“就是武将军府上的小武公子。一个人来的。”
鸿锐下意识的看了看墨无痕休息的房间,浓眉拧了起来。
怪不得管家不敢做主,这事确实有些棘手。
自从青儿遇险的事一出,信仁公府就跟庆王府结下了仇。
信仁公府仗着自己跟武家是姻亲,又有老国舅撑腰,事发之后还有些不把庆王府放在眼里。以为庆王爷前几年被皇上分了兵权,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这几年皇帝羽翼渐丰,势必不会容忍摄政王的存在,庆王爷没有皇上撑腰,以后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没想到,墨无痕大闹刑部,硬逼着皇上给说法。而偏偏熊家自己不争气,事情被下人招供出来,落得满门抄斩。
信仁公府被老国舅玩了个丢车保帅,灰溜溜举家回了故地。
墨无痕是个识大局顾大体的人,为了不让皇帝为难,在外面闹事的时候,只字不提武家。然而谁都知道,在这件事上,武家表面上不声不响,暗地里为亲家可没少走动。
这些日子,小武公子被他老爹看着不许出来,鸿锐和墨玉青都没再见到他。
现在小武突然来访,而且指名道姓要见墨无痕,鸿锐不得不考虑这里面的用意。
鸿锐略一沉吟有了主意,对那下人道:“你去回话,就说墨先生累了,不见客。请他见谅,改日再约。”
下人应声转身要走,就听房门一响,墨玉青闪身走了出来。“鸿锐,我爹说请小武公子进来!”
小武公子被下人引进内院,路过鸿锐身旁的时候,冲鸿锐点了点头。老成持重的样子让鸿锐更觉疑惑。
鸿锐停下手里的事,不动声色,眼看着他走进屋去。
小武进了屋,下人们退下,屋里只剩下墨无痕和墨玉青。
墨无痕半躺半坐靠在靠窗的软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直按着额角,细眉微蹙,显然身体有些不适。
墨玉青见小武进来,面上有些难堪。不想打招呼,扭开头起身去看窗台上凉着的药。
小武看看墨玉青,又看看墨无痕,扁扁嘴,压下心里的闷气。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墨无痕强打精神,点头回礼。“武公子请坐。”
小武在下手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垂眼看着地下。
墨无痕打眼看了看小武,唇上掠过一丝笑意。温润的声音响起,“小武公子因何事而来啊?”
小武酝酿了许久,还不曾找到勇气开口,这下被墨无痕问起,不觉脸上一红,赶紧抱拳回答:“墨先生,在下今天是自己私下里来拜见您的。有点事情想麻烦您帮忙。”
哦?现在两家关系正僵持着,小武没经他爹同意就擅自跑来,那会是什么事呢?
“墨先生,”小武又开了口。“青儿的事,我也很难过,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翟家……做的不对,只是我姐姐毕竟进了翟府的门,所以我爹……”
小武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墨无痕抬手示意打断了。“武公子,你不必给我解释。这是你家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咱们一码说一码,你今天来应该是为了别的事吧。”
小武听了墨无痕的话,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昨夜我家府上闹贼,我刚好还没睡,于是就带人追了出去。那贼轻功了得,耐力也极好,飞檐走壁上窜下跳。带着我们在东城一带往返迂回,跑了不知道多少条街巷……最后我带的人都被他甩丢了,只有我一个人一直跟在他后面。”
墨无痕静静听着,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前的墨玉青。
小武继续说。“那个人以为自己把追兵全甩掉了,就拐弯抹角地去了南城的荷叶巷。我远远地跟着他,看见他大摇大摆进了小墨的府邸!”小武说着去看墨玉青,只见墨玉青皱紧眉头,似乎也很生气。
墨无痕看着小武,神情温和从容:“后来呢?……你就回府去了?”
小武转回视线看看墨无痕,老实地点点头。“我开始不知道他已经得了手,看他武功那么了得,也没想到他是个贼。只以为他是小墨江湖上的朋友,出来乱玩的,误打误撞进了我们府。所以我回府的时候也没跟我爹说看见他进了小墨的府,只说是路上跟丢了。……可谁知道原来他真的是个贼,竟然偷走了我家祖传的兵器。您说,这事……”小武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墨无痕示意小武不必往下说了。前因后果已然清楚明了,只差没有人赃并获。墨无痕吩咐墨玉青,“青儿,去把小陶叫来。”
墨玉青早气得满脸通红。这时得了墨无痕的命令,脚下生风,直接飞身从窗口窜了出去。
不一会儿,墨玉青拉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下人走了进来。那下人正是这次墨无痕发病时,告诉大家应急药放在哪里的那个小陶。
本来他伺候主上有功,庆王爷是想提拔他的。然而管家和墨无痕都说,这人似乎手脚不干净,不能重用。于是庆王爷重重赏了他些金银珠宝,让他继续做个闲差。
墨玉青把他拉进屋,推到小武面前,“你看,是不是他!”
小武被墨玉青的怒气冲击,向后略缩了缩,才低头去看跪在面前的小厮。看了两眼,有些拿不定,转头对墨无痕说。“能不能让他走两步,我认得那人的步法。”
墨玉青不等他爹发话,拎起小陶的领子就把他推了出去。小陶被墨玉青制住了穴道,站立不稳,踉跄着走了几步。
小武一拍大腿,“就是他没错。”说话就起身要去拿人。墨玉青早先他一步冲了上去。
小陶吓得腿一软,扑通坐到地上,抱住脑袋,等着挨打。
“行了,都住手!”墨无痕声音不高,却气势迫人。
小武和墨玉青都停下手,偷眼去看墨无痕。
“小武公子请坐下说话,”墨无痕开口,小武乖乖地坐了下去。
“青儿你也坐下。”墨无痕转向墨玉青,墨玉青看了看地上的小陶,也转身坐下。
墨无痕最后看向小陶,“小陶,起来说话!” 语气温暖,春风拂过般让人倍感和煦。
小陶本以为自己要挨顿好打,不死也要残废。谁知墨无痕不仅制止了他们,还让自己站起来说话。鼻子一酸,小陶听话地站了起来。
墨无痕低声问道:“小陶,你拿了武家的兵器,想做什么用?”
小陶两手玩着自己的衣角,老老实实回答墨无痕的提问“去开皇宫的镇宝塔!”
哦?三个人不由都是一惊。随即就明白了,皇宫镇宝塔的锁是由精钢打造,没有削铁如泥的利器,根本别想打开。武家的兵器正好称手。
不等墨无痕发问,墨玉青就已经开口大声质问。“那你想拿镇宝塔里的什么东西?”
小陶抬起头看看墨玉青,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朗声回答。“有人派我去找一味药,为的是给风大将军治病!”
出乎预料的回答,让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墨无痕跟墨玉青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大概猜到了几分。
墨玉青继续追问小陶,“即是正气凛然之事,你为什么不明说呢?”
小陶撇撇嘴,吊儿郎当的抱起膀子。“人家说不想麻烦你,所以就只好麻烦我喽。”说着话还兜起嘴唇吹吹自己额前的乱发。
“那你混到我府里,难道不是想走条捷径?”墨无痕步步进逼。
小陶翻个白眼,低下头,“唉……本来以为可以装成侍卫混进宫的,谁知道他们管得那么严,非要什么高个子的,长得俊的,我这个子还不行。”
三个人被他一脸无赖的鬼样子逗得忍俊不禁。屋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小陶说得不错,庆王爷带在身边能进宫的侍卫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提拔出来的,个个高大魁梧气宇不凡,要个子有个子,要武功有武功。像小陶这眼睛乱看手乱动,小泼猴似的,就算穿上那身衣服也不是那块料。
小武说道:“你要是正经把这事呈报上去,皇上还得谢谢你呢。我看你这贼做的真是多此一举。”可惜了那么俊的轻功,让自己追了半晚上还差点就追丢了。
小陶十分的不屑。“哼,那个混蛋皇帝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贼呢,偷了人家的江山又偷了人家的心,到最后还偷走了人家的……”
“你给我住口!”小陶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墨无痕厉声喝止了。
小陶伸伸舌头,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墨无痕继续发话。“去,把兵器拿出来还给人家。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药的事让世子去办。”墨无痕转向墨玉青“青儿你去把鸿锐叫来。”
小陶嘴撇得更歪,两条眉毛成了八字,拖着长声懒洋洋地说:“不用了。药我已经偷出来了,他们家的刀我也还回去了。我刚才就是一路跟着他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