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自己院门,忽然见守门的潘大娘迎面过来,手里端着两个小小的陶盆,笑着道:“正要找姑娘呢,可巧就碰上了。”
“大娘找我什么事呢?”冯若昭停下脚步,甜笑着问。
“喏,那个姓陈的小子送来的,”潘大娘举了举手里的陶盆,笑眯眯地道,“说是特意送给姑娘的。”
听说姓陈,冯若昭一猜便知道了,“噢,是陈一鸣吧。”
“正是呢,”潘大娘将两只陶盆递到冯若昭面前,“姑娘看看,他说是水仙花,我看着怎么像大蒜头呢。”
“水仙没开花的时候,可不就像大蒜头么,得养一阵子开花了就好了。”冯若昭笑看了两眼,让身后荷花接了过去。“陈一鸣人呢?”
“放下东西就跑了,”潘大娘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忍不住地笑,“脸红得跟新娘子的盖头似的,我叫都叫不回来。”
好像这小子是挺容易害羞脸红的,冯若昭也忍不住笑了。上次叫他来写了个门匾和一副对联,给了他二两银子润笔费,买纸笔应该能买不少,也不知他最近是不是又有进益了。本来想关心关心,顺便和他也打个招呼辞行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跑了,只好以后再说了。
冯若昭让荷花拿了一盆水仙送到韩氏那里,自己则带了另一盆去了西院。
因二人年纪尚幼,且如今又常来常往的,冯若昭去找宇文赫都无需通传,直接便进了房。
宇文赫搂着手炉拥着软毯,正坐在炕上发呆,见到她来,眉眼间漾起一片温暖的笑意,招呼着:“坐,我正要去找你呢。”
他发现,自从与冯若昭交好之后,他这一世的人生终于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毒蛇案的背后主使伏诛就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明。这使得他心情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舒畅,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也比往日更加顺眼讨喜。
冯若昭也不与他客气,将手里的水仙放在炕桌上,直接在炕沿上坐了,笑问道:“找我做什么?跟我辞行吗?”
“嗯,听你祖父说的吧——这水仙哪儿来的?”
“陈一鸣送来的,有两盆,给你一盆。”冯若昭随口说道。
宇文赫唇角微抿,“人家既是送你的,还是你自己留着玩吧,我不要。”他摆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回头记得换个盆,这盆子太丑了。”
“很丑吗?”冯若昭歪着头认真看了两眼,“还好吧,配这水仙挺自然的。好吧,你不喜欢就算了,一会儿我拿走。”
“我明天就要走了。”宇文赫突然说。
“嗯,我知道,祖父跟我说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宇文赫望着她,眉头微蹙,“怎么说我们也一起住了这么久了,如今我就要走了,你怎么好像没什么反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抱着你的腿,哭着喊着求你不要走,或者带我一起走?”冯若昭一面说着,一面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宇文赫也摒不住笑了,“那倒也不至于,不过你好歹说两句客气话来听听,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挺开心似的……”
“老实说,你要走了我真的挺舍不得的,”冯若昭叹了口气,“没有人给我上课了,学医也没地方请教了。”
宇文赫脸都绿了,故作哀怨地道:“你这哪里是舍不得我,分明是舍不得我身边那帮老头子啊!行行行,把他们都留给你得了。”
冯若昭大笑起来,“他们还是留给你吧,我过几天也要走了呢。”
宇文赫一怔,“你要去哪儿?”
“济南府,我曾祖母那里,我和母亲一起去。”冯若昭回答,“祖父说了,等腊八节一过,就和我三叔祖一起出发。”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冯若昭摇头,“得看大人们怎么安排了。若是在那里住得舒服,曾祖母又肯收留的话,我就不想回京城了。不过,我还想去我父亲那里,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呢,听说边塞景象别有一番风味,我挺想去瞧瞧的,可惜没人听我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不顾某人的一颗心碎成了渣。
没良心的丫头!宇文赫恨恨地想着。同时心里不无遗憾,还是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啊,如果能再久一点就好了。可惜,就算自己不走,她也要走了。
虽然被小丫头郁闷了一把,但该有的照顾还是要有的。临走前,宇文赫交给冯若昭一个匣子,“这里面是我的名帖,留着它,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要我帮忙的,只管给我写信,或者打发人去找我,我一定尽力帮你。”
冯若昭感激地一笑,将名帖收好,郑重其事地对他道:“别的都好说,只是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早日把伤养好了才是正经。”
宇文赫点头,他身上蛇毒其实已无大碍,只是鉴于前世的经历,目前需要韬光养晦,故意装出体弱多病的样子罢了。为防泄密,他从未告诉任何其他人,太医诊脉时他也以内功故意改变脉象,装出中毒未愈的模样,然而这些此时却是不便告诉冯若昭。
见小丫头一脸真诚地关心自己,他心里还是十分感动的,也一脸诚挚地对她说道:“我知道。你也一样,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再要被人拐走,我可救不了你。”
他旧事重提,冯若昭又好气又好笑,“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个。”她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紫檀色锦囊,往他怀里一塞,“好了,拿着这个,快走吧。”
宇文赫拿起锦囊,里面似是一片几寸大小的木板和一些小木块,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是个小玩意儿,”冯若昭回答,“给你无聊的时候拿来解闷吧。”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因知道宇文赫喜欢玩一些类似九连环这种益智玩具。她特意私下里请庄上的陈大爷帮忙做了一个华容道。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她在纸上画了一晚上,拿着画好的图纸和陈大爷讲解了一半天,才好不容易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又花了几个晚上,亲自写了一张关于玩法的说明书一并放在锦囊里面。
见宇文赫要拆开细看,想起自己那鬼画符一般的毛笔字,她连忙阻止了他,催促道:“这会儿别看了,到家了再慢慢看罢,晚了天越发冷,别冻坏了你。”
宇文赫一笑,将锦囊笼在自己袖中,“那就此别过,回头到了济南府记得给我写信。”
冯若昭点头,让到一旁看着车驾离去,一直到消失在视野中,方才叹了口气回去了。
宇文赫走后第二天,国公府便来了人接冯若昭和韩氏回京。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夫人的心腹顾妈妈。
看到顾妈妈时,冯若昭不禁吃了一惊,然后转念间,便明白了几分——祖母这是要修好的意思啊。
果然,顾妈妈给韩氏和冯若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满脸堆笑地道,“太太原本早就想接奶奶姑娘回去的,只是广陵王住在这里,实在不便打扰。如今,老太太让叔老爷来接奶奶和姑娘去济南过年,不日便要启程,暂且先回府里住几天,省得太太一直惦记着。”
冯若昭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祖母她……不生我的气啦?”
“嗨,姑娘快莫多想。”顾妈妈笑吟吟地劝解,“到底是亲祖孙,太太又是那样尊贵身份,怎会真的跟姑娘计较,只是一时恨铁不成钢,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罢了,姑娘一向聪明,应该明白太太的苦心的吧。”
再怎么苦心,也比不上跟广陵王关系好这一条来得实际啊。冯若昭心下暗笑,面上却感激涕零地道:“我明白。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惹祖母生气了。”
韩氏也附和着道:“是啊,昭儿她确实已经悔过了。”
顾妈妈道:“这样就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奶奶和姑娘这就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回去吧。”
趁着韩氏看丫头们收拾东西的当口,冯若昭把顾妈妈拉到一旁,问道:“跟妈妈打听个事,菊霜……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妈妈一笑,“姑娘可真是个念旧的人。菊霜她好着呢,您不用担心。”
“真的?”冯若昭不相信,忍不住问得更加直接,“她究竟嫁给夏成了没?”
“嫁了啊。”顾妈妈回应,随即补充道:“夏家对她挺好的,就差没像菩萨一样供起来了。”
冯若昭更加难以置信,“不会吧……”她一直以为,被宋全王兴那么一折腾以后,菊霜无论嫁还是不嫁,日子都肯定不会好过,怎么会有顾妈妈说的那样的好事呢。
看见她满脸疑虑,顾妈妈笑了笑,说道:“菊霜如今跟着她婆婆在大奶奶面前当差呢,姑娘回去也见得到的,到时候直接问她自己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