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仔细查看宇文赫的伤势,发现伤口已经初步处理过,再一把脉,脉动尚可,顿时信心大增,忙取了蛇药让宇文赫噙了,又在伤口处洒上药粉,细细地包扎起来,安慰说道:“以脉象来看,广陵王暂无性命之忧,但蛇毒未清,还需小心调养,不如先回房歇着,慢慢再作打算。”
周围的人听到他这话,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了地。可是又见宇文赫有气无力地趴在侍卫背上,双眸半睁半闭,精神萎靡,看起来虚弱至极,便忙簇拥着往休息的下处去了。
冯若昭见只有张舍人和王太医这几人,心中有些纳闷,忍不住问道:“太子一行还在放生池那边吗?”自己儿子出这么大的事,当爹的还在继续放生,好像不太靠谱。
张舍人忙道:“太子听说广陵王受伤,十分担忧,本来要立即赶来的,只是因为一点小事一时脱不开身,稍后就到了。”
接下来并没有冯若昭什么事,她和菊霜回到自己的下处,收拾好自己仪容,看了一回秋水,又说起在山上放生亭的经历,后怕的同时不禁有些忧心仲仲。
帮助宇文赫处理伤口,已经是她今天在现场能够做到的极限了。一方面是宇文赫的伤势确实需要她这个掌握着现代急救知识的人的帮助,另一方面,她也希望籍自己这样的行为,能够减轻一些自己的欠疚,以及和有可能产生的他人对于她的罪责认定。
不管怎么说,宇文赫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倘若万一太子、太子妃、皇帝等要迁怒什么人的话,她实在很容易成为被迁怒的对象。
她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到冯泽出现,这才知道原来太子那边也发生了意外情况。
“这两件事都没那么简单,”听完冯若昭的讲述,冯泽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若不是我今天拼死护得太子周全,只怕我们全家都要大祸临头。”
冯若昭迟疑着问:“那现在还能不能再做点什么?”
冯泽道:“我已派人让地方助兵来,先查封佛光寺,但凡有牵连的人统统抓起来,我们先随太子广陵王回京,这种谋害皇嗣的大案朝廷一定会另派专员负责。我十有九八要被人参一个失察之罪,如今只能是尽量先多做点事,然后自行请罪,再等候处理。至于你——”他眼神复杂地望向冯若昭,“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广陵王并没有说什么,但是难保其他人不会在太子和皇上那里多嘴。”
冯若昭想了想,“广陵王今天救了我两次,不如我们谢谢他救命之恩,尽量向他示好,或许关键时候他能帮我们说两句好话。”
冯泽略一沉吟,“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第一次救你也就罢了,第二次广陵王竟然不顾自己安危亲自出手,应该对你观感不差。只是要示好,却不急在今日,先回京再说。”
回到尹国公府时,天色已黑,冯若昭先去看了韩氏。韩氏歇了一整天,精神好了不少,见冯若昭脸上仍有些红肿,不免问起。
冯若昭见瞒不过,方才一五一十说了,韩氏后怕不已,搂着女儿不禁流下泪来,“以后不要出门了罢,万一你真的被人拐了去,娘也不能再活着。”
冯若昭道:“说到底是坏人不好,哪能因为害怕有坏人就这辈子不出门了。娘别担心,以后我出门的时候多带些人,加倍小心些就是了。”她说着,将话题扯开去,“眼下最要紧的却是欠了广陵王的人情,不知要怎么还才好呢?”
韩氏并不知还有后面放生亭的事,冯若昭怕她多生忧虑,早已严令菊霜和秋水回府后绝不可再提。因此,她只当女儿是在说被宇文赫从拐子手中救下这一番人情,于是踌躇着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怕要听你祖父安排才好。”又见女儿一脸倦容,便催她去歇息。
冯若昭确实有些累了,不光是身体的疲累,更多的是脑子里想的问题太多太累。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细细地回想着今天在万福山的经历,总是觉得许多地方不太对劲。所有的这些不对劲都集中指向同一个人——广陵王宇文赫。
为什么刚开始她去送画的时候,他要避而不见?
为什么捡到他的双鱼玉佩归还给他的时候,他要跟见了鬼一样的逃走?
这两个问题,她直到目前为止,都没能得到令人信服的答案。
另外,还有些问题也是令人费解。为什么他要主动邀请自己和他一起去放生亭?为什么偏偏是那个装有毒蛇的竹篓他要递给自己?为什么她打开竹篓的时候他会突然说等一等,难道他知道这只竹篓有古怪?如果他明知道这竹篓有古怪,反倒交给自己——
天哪……他是存心想害死自己吗?
那也不对啊,那后来他为什么又要不顾安危地来救自己呢?
夜里冯若昭躺在床上,被各种疑问搅得翻来覆去,脑子都要想破了也没想出个结果。可是以她目前的情况,连出门都困难,更不用说调查什么了,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冯泽那边能够尽快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查清案件真相,找出真凶绳之以法。这样,才能彻底免除她身上的风险。
又或许——她灵机一动。
与其这样毫无头绪地胡乱猜测,或许应该找个机会直接跟广陵王开诚布公地谈谈?如果她坦白告诉广陵王自己的困惑和担忧,他会不会帮她找到答案呢?
她仔细地想了想,得出结论:应该可以尝试一下。这种尝试不会令事情变得更坏,但有可能令事情变得更好,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想明白了这一层,冯若昭终于放松了些,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依旧按时去了小校场练武。到那里以后却发现冯泽已经坐在了校场的厅堂里。
昨日进城之后,她便和冯泽分开,先行回府,并不知道冯泽是何时回来的。此时骤然见到,不免有些意外,行过礼后便问道:“祖父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泽苦笑,神色中略带疲惫,“忙了一整夜,早上方才回来,就直接来这里了。”
冯若昭吃了一惊,“那祖父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自己练会儿也无妨的。”
冯泽微微摇头,“我这会儿反倒不困,我想着你和你的丫头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也许还有些什么遗漏的,不妨把前后经过再细说一遍给我听。”
他说着举目示意,便有一名幕僚过来,旁边案上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那人在案前坐下,拿起笔准备开始记录。
原来是要做笔录。冯若昭十分坦然,也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从跟随宇文赫一起上山说起,一直说到最后重新见到冯泽为止。等她叙述完之后,冯泽点点头,便让冯若昭去了厅外活动。又把菊霜叫了过来,让她也把从头到尾的经历讲一讲。
两份笔录录完,冯泽拿起来又看了看,菊霜的讲述远不如冯若昭的清晰细致,他沉吟半晌,又把冯若昭叫过来问道:“你再想想,整个从前到后,有没有什么地方你感觉不太对劲的?”
有啊,我感觉最不对劲的就是广陵王。冯若昭心想,可是这话干系太大,她不敢说,只好缓缓摇了摇头,又试探着问:“祖父,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探望一下广陵王?”
冯泽点头,“是要去,还得带上礼物。”
他把纸页放在身侧的小桌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黄花梨的桌面,沉吟着道:“昨日事件重大,不可能不禀告皇上,这会儿去行宫方向送信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出发了。我们得赶在那边有回应之前,尽量表现出我们的善意。这样——”
他很快作出了决定,“我让人现在就去准备些合适的礼物,吃完早饭,你和我一起去探望广陵王。”
冯若昭微微有些惊讶,原本她是想,最好能找到一些能打动广陵王的礼物,比如像冯若晟送的那种画之类的。不过像这类礼物多半是可遇不可求,仓促之间上哪里找去?她得承认,冯泽说得有道理,为了避免有人说三道四,应该要抓紧时间夯实广陵王的态度才对。
可是,以宇文赫先前那忽冷忽热的态度,像这样去探望,他会不会不肯见她呢?好歹看祖父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不见的吧。
可是冯若昭想错了,在皇权面前,即便是勋贵重臣也未见得有多大的面子。
冯泽带着冯若昭在宫门外递了牌子求见,很快便有人出来回应,却是熟人邱公公。冯若昭心里咯噔一下子,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失落感。
阮公公颇有地位,如果是来引他们进去东宫觐见,只需普通小太监即可。现在他亲自出来,这恐怕意味他们今天是进不去了。
果然,阮公公向冯泽问了好,便陪笑道:“广陵王身体未愈,需要静养,不方便见客,二位的好意心领了,请先回去吧。”
冯泽递了个荷包过去,“请问公公,这是太子妃娘娘的意思,还是……”
阮公公迟疑了一下,接过荷包,“娘娘原本就抱恙在身,这会子更受不得打扰,并不敢惊动她。对了,王爷还说,他没什么大碍,请二位不必担心,只管放心回去,不会有什么事的。”
冯泽心中一动,从容道:“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这些礼物还望收下,聊表臣等心意,希望太子妃娘娘和广陵王都早日康复。”说着,身后从人将礼单呈了上来。
果然,阮公公没有犹豫推辞,只转头示意,便有跟随的小太监上来接了。他弯弯腰略一致意,“那杂家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待阮公公一行人离开,冯若昭方才向冯泽问道:“祖父,广陵王说让我们不必担心,礼物也收下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也许吧。”冯泽望着东宫方向良久,忽地自嘲一笑,“我也是老了,胆子倒变小了,那么多次沙场生死都过来了,现在这么个小事有什么好怕的?走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