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京。冯若昭在庄子里四下走了一圈,和人打招呼告辞,众人既意外又感动,都道三姑娘为人和气,懂事伶俐,纷纷拿了些东西馈赠给她以表心意,虽然都是些乡间的土产野物,不甚贵重,但冯若昭都一一含笑收了,并实心实意地道了谢。
回来时,她路过西院,看见院门紧闭里面寂静无声,一时心有所感,便停住了脚步。因宇文赫刚走,何管事不敢擅动这院子,只将它锁了起来。
站在西院门前,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的日子,只觉得恍然如梦,浮想联翩间却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前路漫漫,知己难寻,如今各奔东西,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惆怅之下她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去。
第二天,回到尹国公府,韩氏带了冯若昭一起先去祥芝院拜见谢夫人。
谢夫人的态度还是淡淡的,但是表情和言语却已经和缓得多了。母女俩磕完头,她便赐了座,打量了二人几眼道:“看你们的气色,身子应该好多了吧?”
韩氏将将坐下,忙又站了起来,有些受宠若惊:“谢母亲关心,我和昭儿如今都没什么大碍了。”
“坐吧,一家人说话,不用站起来,”谢夫人说道,眉头却微蹙起来,“只有一件事,我少不得要关心一句。广陵王在咱们家庄子上住了月余,你们可都还守礼?”
韩氏一惊,“自然是守礼的,母亲这话从何说起?”诚惶诚恐之下,忙拉着冯若昭再次站了起来。
谢夫人叹道:“这一阵子,广陵王住在咱们庄子上养病,外面都纷纷地传,说他是冲着三丫头去的,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心让你们回来吧,偏老爷又不同意。虽说王爷身份尊贵,但到底事关咱们家姑娘的名声,传得太过了也不好。”
韩氏满腹委屈地解释:“我和昭儿住东院,王爷住西院。白日里,他们两人确有一处玩的时候,可是一则年纪都还小,二则每次身边都一大堆丫头护卫的,哪里能做出什么不合礼法的事呢。”
“没有就好,”谢夫人把目光投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冯若昭,“我一向最不放心的就是三丫头,先时对你严厉了些,可那都是为了你好。你可明白?”
都是为了你好——这种强盗逻辑是控制他人的大杀器啊,因为它的后面往往附带着潜台词“所以你必须要按我的意思去做”。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依然有无数父母长辈拿这个作为说辞,剥夺后辈们自己判断和选择的权利。
冯若昭无声地在心底进行了抗议,却不得不回答:“明白。”
谢夫人又向韩氏道:“老太太打发三叔来接你们去济南府过年的事,知道了吧?”
韩氏道:“前几日刚知道。”
谢夫人道:“老爷说,过完腊八节再走。这些天,你带三丫头去一趟韩府看看,走之前与我说一声,我也有些东西给你带去。”
听到婆婆主动让自己去探望弟弟,还有礼物相送,韩氏甚是欢喜,忙道:“多谢母亲。”
谢夫人接着又道:“另外,大后天定远候府老太太过生日,给咱们也下了帖子,你们也准备准备,一起过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定远侯夫人是谢夫人的胞姐,也就是樊氏的亲娘,过生日的正是樊氏的祖母樊老太太。广陵王住到瞻淇庄的事如今连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好奇之下有心要见一见这位冯家三姑娘,便借着过生日的机会给尹国公府下了帖子。
韩氏和冯若昭都应了声是,谢夫人这才道:“那你们去吧。”
冯若昭却笑道:“敢问祖母,三叔祖住在哪儿,我们也得去拜见一下才好。”
“哦,对,是该去的,一时我倒忘了。”谢夫人短促地轻笑了一下。“你三叔祖就住在后面的冬喜院,让顾妈妈带着你们去就是了。”
冯添是庶子,行的又是商贾之事,谢夫人心底一直不是太瞧得上他,只不过一来毕竟是亲戚,二来冯添为人乖巧出手大方,因此面儿上还是勉强过得去的。
到了冬喜院外,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清香,院中传来说话笑闹的声音。走进去一看,只见梅树下,冯若晴、冯若星和冯若晟竟然都在,还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长长的球杆一样的东西,轮流击打地上的一只小小木球,玩得正高兴。
因冯若昭早年见过,一眼便认出这中年人就是三叔祖冯添。
顾妈妈上前去,行了一礼笑道:“禀三老爷、大少爷、大姑娘、二姑娘,二奶奶和三姑娘来了。”
一群人忙过来,互相见礼,寒喧一通之后,韩氏惦记着自己院里还未收拾妥当,便告辞回去。冯添知道她性情,也不勉强,却笑着留冯若昭道:“哥哥姐姐都在这里,不如你也留在这边一起玩罢。有人送了我两只野鸡,还有些好冬菇,今晚你们几个都在我这边吃饭,一会儿我亲自下厨,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冯若昭见他爽朗实在,便调皮地笑应道:“那敢情好,不过我可能吃了,回头若是都被我吃光了,叔祖没得吃,可不要怪我。”
冯添哈哈一笑,“尽管吃,你们吃得越多,就越说明我手艺好,就算我自己一口不吃,也是开心的。”
冯若昭看了看地上的球洞,好奇地问:“刚才在玩的是什么呢?”
“捶丸啊。”冯添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我教你,一起玩。”
这分明就是古代版高尔夫啊——在弄清楚了大概的方法规则之后,冯若昭不由得心生感慨,其实中国古代还是有很多好东西的,若是能好好传承和发扬下去,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有它的价值所在,并不需要一味地捧西方的臭脚。
冯添嘱咐丫头们好生看着他们四个玩耍,自己则去了院中的小厨房亲自下厨。
冯若星望了冯若昭一眼,仿佛随口闲聊一般,半笑不笑地问:“听说前一阵子广陵王也住在咱们庄子上,妹妹天天跟王爷在一起,都玩些什么呢?”
冯若昭服了这个姐姐了,跟别人说话都还好,怎么一跟自己说话,那神情那言语就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呢。
她心里虽然不满,却只能笑笑,淡淡地应道:“王爷暂住在咱们庄子上,他是客人,我是主人,自然是有一些来往的。只不过,王爷在那里养病,不便多加打扰,所以,我们在一起玩的次数其实也有限得很。”
一旁的冯若晴微微点头,对她的言辞颇为赞许,“妹妹这话在理。你不知道,这一阵子我们出门,总有人明里暗里地打听广陵王住在咱们庄子上的事,意思里好像王爷还是为着妹妹才住在那里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冯若昭流露出一丝惊讶,苦笑了一下,“我倒不知道这些。”
冯若晟击出一球,道:“都是以讹传讹,不要理会就罢了。”
冯若星却冷笑了一下,“我看也未必全是讹传。王爷对妹妹不一般倒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叫自己奶娘认菊霜做干女儿了。”
“什么?”这回冯若昭是真的惊讶了,“有这事?”
“是真的。”冯若晴证实,“我听嬷嬷们说,就是前不久的事,现在菊霜在夏家可有地位,连她婆婆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单就这件事来说的话……”她向冯若昭一笑,“王爷肯定是看了你的面子,再没有旁人了。”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向冯若晟望了过去,“说不定是看哥哥的面子呢,哥哥也和王爷很熟呢。”
冯若晟哈哈笑道:“菊霜可不是我的丫头。”
听说菊霜现在的日子还过得去,冯若昭心中甚是欣慰,同时又对宇文赫的好感更深了一层。想不到他竟无声无息地帮她解决了这个一直让她纠结的问题。在如今的情势下,照顾到方方面面的颜面,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宇文赫对自己好,已经是众人眼里看得见的事实,不管她自己承认不承认。何况这份好,对她来说,是有意义的,不说别的,单是谢夫人的态度,就明显不同,连带着冯若星也比往日收敛了许多。
想了想,冯若昭笑了笑,大大方方地道:“我还是现在才知道这事,回头等我有机会碰到广陵王,可得好好谢谢他。”
冯若星撇了撇嘴,“以后有这种机会,可别光顾着自己,也让我们认识认识。”
冯若昭半开玩笑地道:“姐姐既这么想,不如也去庄子上住一阵子,说不定就有机会了呢。”
听到这句话,冯若晟和冯若晴不由得都笑了,冯若星却多了几分尴尬,啐道:“我刚才是说着玩的,我才不要去呢。我认识的贵人多得很,谁在乎这个?”
冯若昭宽容地笑笑,“是呢,回头还得姐姐介绍贵人让我认识,才是真的。”
冯若星颇为自得地点点头,“过几天要去外祖母家拜寿,祖母不是让你也去嘛,到时候你跟着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