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昭对镜匆匆理好仪容, 快步走了出来。
宇文赫将手中纸卷收入袖内,对她说道:“我已经看过了,这个时间的活动是在舞红亭那边做咏花诗, 阿琇若是听你的话, 就该在德云殿等你。若是没有听你的话, 应该就在舞红亭。”
“我已经派人去了这两个地方找她, 一旦找到, 就会带她去见你。你先去近一些的舞红亭,如果那里没有,再去德云殿。”
“那你呢?”冯若昭心里不是很踏实, 忍不住问了一句。
“目前我还不宜公然和你同行,”宇文赫解释, “不过你放心, 我的人会暗中跟着你, 有需要的话我也会出手帮你,你不用害怕。”
他变戏法一般地伸出手来, 手中已经多了一朵红艳艳的绢花,与冯若昭原来那朵极其相似,都是宫中独有的胭脂罗所制。只不过仍然一眼可以看出与那黄绒所制的花蕊不同,他这一朵花蕊却是金丝制成,随着颤动金光闪烁, 十分惹眼。
他一边为冯若昭将绢花别在胸前, 一边温声说道:“这朵花上面没有名字, 只有极尊贵的客人才有, 你先戴着它, 不然行动起来恐有不便。见到阿琇之后,莫要多说什么, 你立即带她离开,后面的事情我自会帮你处理。”
冯若昭道了声谢,转身要走。
宇文赫却拉住了她,笑问:“就一声谢谢就完了?”
冯若昭无奈,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样可以了吧。”
宇文赫这才松开了她,“你去吧。”
冯若昭紧赶慢赶地赶到了舞红亭。活动尚未结束,通向舞红亭的长廊两侧已经挂上了不少写着诗句的长长的彩色纸笺。一些人正在驻足欣赏相互谈笑,每人手上一朵红色纸花,觉得哪首诗写得最好,便将纸花贴在哪张纸笺的背面。
亭东亭西皆设有筵席,亦各有几张大大的书案,男女各占一侧。此时仍有不少人拿着笔或是凝神推敲或是奋笔疾书。
几名男女管事带着些丫环仆役四下侍候。亭间独有一桌,桌上香炉中燃着一柱香,已去了大半。
冯若昭扫了几眼,在人群中并没有发现阿琇的身影,便疾步来到一位看起来最年长的管事前面,笑问道:“麻烦您,请帮我查查看,有没有一位叫冯若昭的姑娘来参加这诗会的?”
那管事见她佩戴的花式是最高级别的规格,神色不免更加恭敬,满脸堆笑回道:“姑娘暂且安坐,待小人查一查。”
说着,便立即拿了名册来看,翻了几页后,这管事便笑道:“确实有的,那位姑娘写的诗就在那边。”
“带我去看看。”
很快,冯若昭便看到了一首阿琇手书的五言律。明明白白是她的字迹,断不会弄错,冯若昭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这个阿琇果然没有听自己的话,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她究竟在哪儿?!
向那管事打听,管事也摇头表示不知,陪笑道:“方才人实在太多,小人顾不过来,并没有注意那姑娘去了哪里,请姑娘见谅。”又替冯若昭询问了其他所有在场的仆役,也都表示没有留意,并不知情。
冯若昭急得一头汗,又想到或许阿琇作完诗之后,仍回德云殿等候自己也未可知,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直奔德云殿而去。
此时的德云殿人却不多,只有几个仆役在此值守。冯若昭直奔进去,东殿西殿、殿内殿外连墙四周围都转了一遍,也没发现阿琇的影子。
冯若昭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心头各种思绪纷乱,阿琇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出事了,难道真如宇文赫所说,被人发现真实身份……
她几乎不敢想后续会发生的事情。如果发现阿琇真实身份的人并不想将此事捅出来,仅仅只想从中获利的话,那么还有挽救的余地。怕就怕这人是冲着把事情闹大,借着阿琇的事来将自己拉下水,那又该如何应对?
比如那莫名其妙跟自己开撕的樊悦霞和什么郡主,她们可是知道真正的冯若昭究竟是何人的。如果被她们发现阿琇在冒用自己的名头……
大意了!自己应该早该想到的!原本觉得不妥的时候就应该仔细斟酌清楚再作决定的!
冯若昭懊恼得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时间正在过去,风险正在加大,目前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挽救办法就是先发制人,自己主动去找信宜公主承认错误,将一切责任揽下来,应该还能救阿琇一命。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恐怕不是一般的大……倘若只是自己个人受影响也就罢了,可是若是连累家人怎么办?
***
风拂竹叶,沙沙作响,宇文赫静静地坐在潭边垂钓,鱼钩却是空的。
忽然,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名护卫疾步走来,叫道:“王爷。”
护卫手中端着一个锦盒,此时盒盖已经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朵红色的绢花。
宇文赫站了起来,“把花翻过来。”
绢花背面三个小字,正是冯若昭亲笔所写的自己的名字。
“哪里来的?”宇文赫问。
“肃王身边的常先生送来的。”护卫小心翼翼地回答,注意到主人的神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后,他接着继续说下去,“常先生想面见王爷,说肃王有几句话让他带给王爷。”
肃王——
这位王叔还真是关注自己啊……宇文赫有些心塞,看来自己派人去寻找阿琇的事没有能瞒过他的耳目,否则不会叫人送来这朵绢花。现在他想拿这个做什么文章呢?
他疲惫地微闭了一下双眸,复又睁开,“姓常的在哪儿?”人家既已找上门来,自己也不能不接招。
“就在竹林外。”
“带他来。”
很快,一位中年文士随护卫走了进来,见到宇文赫便满面堆笑地上前来行礼,“给广陵王请安。”
宇文赫瞟了他一眼,转回头去将鱼钩抛回水中。他瞧着水中的游鱼,口中淡淡地道:“常先生不必多礼,七叔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你说吧。”
常先生笑道:“肃王听说广陵王在急着找这朵绢花的主人,有心要给王爷帮忙,就也让人找了一下。说来也巧,就刚好找到了。”
“只是肃王不知道广陵王找这人,究竟是为了人呢,还是为了花,所以让在下先把花送过来。肃王说了,若是广陵王还想要人的话,就请亲自去一趟流翠馆,肃王和那姑娘都会在那里等着,不过午时之后就不一定在了,请广陵王尽快决断。”
——原来阿琇已经落到肃王手中了。宇文赫的瞳孔忽然收缩,然而面上却纹丝不动,连一根手指头都未移动分毫。
他久久地沉默着。在他身前,泉水落入潭中,玉花飞溅,叮咚作响。刚刚抛下的鱼钩旁已经有鱼游了过来,绕着鱼钩转来转去。
现在钩上已经有了鱼饵,也许是知道这是个陷阱,那鱼儿甚是犹豫不决,却又无法抗拒这鱼饵的诱惑。吃还是不吃,是个问题……
常先生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既不出声也不催促。
又过了很久,宇文赫突然提腕,随着一阵细碎的水花,鱼钩被拉出了水面,只是钩上已经空了,既没有鱼也没有了饵。
常先生微愕,宇文赫却笑了,站起身将鱼竿轻飘飘一掷,“走,去流翠馆。”
宇文赫到达流翠馆的时候,肃王正坐在回廊下煮酒,还未走近便有一股醇香扑香而来。
他正值壮年,五官不甚精致,却十分端正,气质沉静而内敛,整个人看上去既儒雅又平和,正是许多朝臣们所喜欢的那种典型的明君英主的模样。
此时,坐在回廊下,对着满院垂柳,他不急不徐地给面前的红泥小火炉轻轻扇着风,这一幕几可入画。
见到宇文赫,他微微地笑了,“先坐,很快就好了。”
宇文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二人中间的矮几上早已备好了数碟小菜,两套酒具。
一时酒已煮好,宇文赫主动亲自把盏,顿时香气四溢。
肃王轻啜了一口,双眸微眯,接着露出一丝陶醉的表情,赞道:“黄翰林酿的酒,果然不错……”
翰林院编修黄鹏嗜酒如命,酿酒更是一绝,不过此人性情古怪,酿酒只为满足自己的酒瘾,等闲之人去他家也讨不到一口酒喝,更不用说往外带的。
宇文赫笑笑,“七叔好人品。”
肃王放下酒杯,“若论人品,不及韶鲤你多矣。”
“七叔何出此言?”
肃王注视着他,“韶鲤用人,几近出神入化之境。但凡被你收入麾下之人,莫不恰其时、适其位、忠其事,让我等庸碌之辈不得不服。”
识人,这也许就是身为重生者唯一能做得更好的事。宇文赫在心里苦笑,如今所有事件的走向都已经完全偏离了前世,他能凭仗的也只有这一点微末的优势了。
“七叔谬赞了,”宇文赫从容地回望,“我用那些人也都是为朝廷做事,并非为我个人。你我行事,无非上为忠君体国,下为黎民百姓,七叔,您说是不是?”
“是,你说得对,你我都是宇文家的子孙,自然要为朝廷之事多多操心。”肃王眼眸一转,缓缓道,“如今吏部左侍郎出缺,我想荐一个人来坐这个位子。”
宇文赫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准备要开价了,“七叔要荐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