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经历了太长时间的消磨,泥靡的属下渐渐力不从心,每次迎战的时候都是敷衍了事,常惠和万年认为时机已到,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泥靡赶出赤谷城,直到逼退至草原。
若是就此攻占草原,这场对战就能分出胜负,泥靡这个失职的君王,他做出种种令人寒心的丑事,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属下心有不从也是情理之中。
眼看着就快回到那片草原,万年抑制不住满心激动,未免夜长梦多,决定对泥靡的军队采取猛攻,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亲手抓住泥靡治罪,不将他的恶性公诸于众,他就枉称为人。一想起泥靡对刘烨和元贵靡做过的事,万年就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即使是挫骨扬灰,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万年,咱们打到这儿也该歇歇了,这里毕竟是泥靡的地盘,是他最后的领地,不会这么容易让咱们拿下,还是先看看他有什么动作,再做决定。”常惠对于目前取得的战果比较满意,他不敢冒险,也不敢低估泥靡真正的实力。 wWW• ttκΛ n• c○
“可是常将军,我们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泥靡那个混账已经被逼上了绝境,他没有机会翻身了,我们何必要给他喘息的机会呢?”万年大为不解,他不相信泥靡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即将吹起的胜利号角,他可不愿意错过了最佳时机。
“带军打仗一定要戒骄戒躁,眼下咱们是略占上风,但也不能因此小觑了泥靡。要知道泥靡这小子头脑灵活得很,我总觉得这几天的仗打得太顺利了,有些不太对劲儿。”常惠同样相信自己的感觉,“我在战场上这么多年,有时候直觉是很准的,我感觉泥靡不会就这样败给咱们,他可能已经想好了对策,故意让咱们放松戒备。”
“你想说,他以退为进,来个引君入瓮?”万年摇了摇头,摊开双手道,“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张狂又自大,要好又要强,他从心底里瞧不上我们,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只知道埋头往前冲,才不懂得示弱讨巧。他的军队本来就军心不稳,他故意制造这种假象有必要吗?他就不怕将士们对他失去信任?况且,这场仗打到现在早该分出胜负了,我们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能说是侥幸呢?”
“常将军,现在的成绩都是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实实在在打出来的,弟兄们为了保卫新王朝,付出了多少努力难道你都看不到吗?占上风就该接连猛攻,让对方军败如山倒,这样泥靡就再也没有反击之力了。相反,我们要是愚蠢的等下去,只会给他制造卷土重来的机会。”
万年越说越激动:“这样吧,你不敢去打,我去,给我三队铁骑军,不,两队就够了。我一定可以捉到泥靡,把他带回赤谷城受审,让他为自己犯的罪付出代价,让受苦的百姓唾骂。”
“万年哪,你从十二岁起就跟着我上战场打仗,你何时见过我胆怯?”常惠看他不听劝,不由有些着急,“如果胜利十拿九稳,我还有闲心跟你说这么多?不用你跟我讲道理,我早就打过去了。兵不厌诈,这句话我说过许多次,你真该好好想想,然后再做决定。总之,泥靡的生死在此一役,以他的实力与能力,我觉得苦战还在后头,现在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战场上轻敌是大忌,但是常将军,你未免太高估了泥靡,那混账成天只会叫嚣,他有什么真本领。当初登基称王,因为他挟持元贵靡威逼母后就范,不然,就以他那点能耐,乌孙的昆莫还轮不到他来做。”万年气鼓鼓地反驳,常惠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话不能这么说,泥靡出身正统,军须靡去世时立下遗言,待翁归靡退位的时候,必须将王位还给泥靡。不管怎样都好,泥靡这个昆莫倒是名正言顺。反之,王后要是从中阻拦,反而有谋逆的嫌疑。其实想一想,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又哪来的新王朝呢!现今王后和元贵靡统治的新王朝也是名正言顺的,受到臣民们欢迎和支持的。咱们来迎战泥靡,也是备受肯定的,所以这场较量只能成功,若是输了的话,恐怕会失去民心,新王朝的将来也会受到影响……”
“输?怎么会输?怎么可能?”万年打断常惠的话,嗓门也不知不觉提高了八度,“你明知道这场仗万一输了会是何等下场,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这样什么都不做,只知道等待等待,势必是要输的。但我不会,不管你支持也好反对也罢,我这就去把泥靡拿下,胜利就在眼前,我不能错过良机空留遗憾。”
万年丢下这句话夺门而出,常惠匆忙追了出去:“你给我回来,你不能去,这是军令!”
万年根本不听,反而跑得更快了,常惠急得跺脚,猛然响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当年他不顾翁归靡的劝阻坚持前往敌营救人,那时的情景和眼前的如出一辙。他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足以将弟兄们都救出来,未曾想那只是一个圈套,活捉他的圈套。
常惠越想越害怕,万年这么一去,会不会重蹈覆辙?他有很不好的感觉,他必须阻止这种事发生。
常惠带着诸多将领赶来劝说万年,甚至派人将万年软禁,不许他离开营房一步。万年知道常惠这次是铁了心要阻止他,僵持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自己的计划泡汤。反复思量过后,万年主动要求见常惠。
“万年,你改变主意了吗?”常惠软禁万年实属无奈,他不希望万年冒险,“这两天我军密切留意对方的动静,泥靡按兵不动,不知道在密谋什么。我就说吧,那小子满肚子鬼主意,他肯定没安好心。
“是啊,我都想清楚了,泥靡诡计多端,他现在居于劣势,肯定不会甘心的。”万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听他这么说,常惠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你能想通就好,万年,打仗千万不能急于一时,对方打算跟咱们耗下去,咱们就得比他更有耐心才行。这样的话,对方迟早会露出破绽。为今之计,咱们就是要等泥靡露出破绽,待到那时,才是发动猛攻的好时机。”
“不错,还是常将军说的对,我的想法太不周全,差点闯了大祸。”万年低下头,自责地皱着眉,攥紧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我做事太冲动,母后也劝过我,凡事深思熟虑再做打算,可是我还是不长记性,差点儿就被泥靡那混账蒙骗了。从前在莎车国输得那么惨,就是因为我不够客观冷静,如今为了新王朝而战,我还是犯了老毛病。我这种人不配带兵打仗,等这次取得了胜利,我就对母后说,还是让我去放马吧!”
常惠看他深深自责于心不忍,上前安慰道:“万年,你已经很出色了,莎车国那场兵变,完全不关你的事。无论是谁来称王,他们都会这样做的。你初到莎车,对当地的形势又不熟悉,原本就是不公平的对战。你是咱们乌孙的大将军,你打过多少场漂亮仗,大家伙儿有目共睹,都从心里佩服你啊!你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日后你还要接替我,继续保卫新王朝,就算你自个儿打了退堂鼓,我和你母后都不会答应的。”
万年抬眼看向常惠:“常将军,我当真还能继续带兵打仗?我当真有资格做大将军?”
常惠笑了笑,点头道:“当然,假以时日,你会成为西域最出色的将领,现在你欠缺的只是几分沉稳,等你克服了冲动,你会天下无敌。”
万年动容道:“多谢常将军赐教。”
常惠和万年推心置腹地谈过以后,便撤走了软禁他的侍卫们,他相信万年经过这两天的考虑,已经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不料,万年那番话只是说给他听听而已,根本不是心里话。
“天下无敌?哼,有谁当真能做到天下无敌?西域最出色的将领,也有被人替代的一天!”万年擦拭着他的佩剑,不以为然道,“我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将来那么久远的事,我才不关心。”
“大将军,何时行动?”万年的副将趁着夜色溜进营房,轻声请示道。
“常将军已经睡下了?”万年问了声,“来了多少弟兄?”
“是,睡下了,没留意到我们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副将信心满满地说,“至少有三队铁骑军,弟兄们都愿意追随大将军,泥靡大势已去,拖延下去只会夜长梦多,倒不如趁胜追击阻断他的后路。”
副将的话说到了万年的心坎里去:“大将军和常将军的争执,咱们都听说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常将军的年纪确实大了,做起事来有些畏手畏脚。不过,带兵打仗这种事,就得有几分冲劲才好。”
万年挂好佩剑起身走出去,拍拍副将的肩膀,说道:“我和常将军只是意见不合,不是要搞对立。记住,以后别再说我师傅的是非,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副将愣了下,连忙点头:“是,是,属下牢记于心。”
辽阔的草原上,传来铮铮的马蹄声,皎洁的月光为战士们的盔甲镀上一层银辉。远远地望着那座熟悉的营房,万年不禁攥紧了缰绳,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泥靡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欺凌他的母后,欺负他年幼的弟弟,这种忘恩负义之人,今晚他要原原本本都讨回来。从今以后,泥靡就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这片草原又将属于他的母后。
靠近泥靡坐在的蒙古包,万年扬起手,示意身后的将士们停下来。等待探子回来,禀告前方并无埋伏之后,这才下令包围泥靡。
对于万年的到来,泥靡看起来倒很镇静,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万年一眼,重又低下头批阅奏折。
“混账,你还当自己是乌孙的大王啊,你割让部落给匈奴,好一个卖国求荣的大王!”泥靡走向他,不屑地往地上吐口唾沫,嘲讽道,“你母后逼死了我父王,你囚禁我母后百般侮辱,软禁我年幼的弟弟作为要挟。泥靡,你真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母后,弟弟?”泥靡从奏折中抬起头,看着他只是冷笑,“你这个野种,哪来什么母后和弟弟,赵子卿,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不记得我就提醒你,你爹是赵胜,大汉派来的农学家,为你所谓的母后东颠西跑,最后死在匈奴人手里。你这个死了爹娘的孤儿没人要,王后看你实在可怜,才把你捡回来收作养子。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仗着一身蛮力,落得个大将军的虚名。不过,在乌孙的地盘上,还有常惠那个蠢货帮你立威,离开了乌孙,你就原形毕露。”
泥靡好笑地站起来:“你以为你成为莎车国国王就有资格跟本王抗衡吗?做梦吧你,野种就是野种,八辈子也休想变成王族。你刚到莎车没两天,就被人家追得打,打得屁滚尿流。丢人啊丢人,亏你还自称是乌孙的大将军,你简直丢尽了乌孙的颜面。好在你还有点狗屎运,有人帮你从那鬼地方逃出来。赵子卿,你这条命是捞回来的,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你啊,别以为先王给你改个名,就是咱们乌孙的王族了,居然还敢对本王不敬,你就不怕本王给你点颜色瞧瞧?”
“呸,你这畜牲,你从小到大都跟我过不去,向来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万年挺直胸膛,居高临下睨向他,“给点颜色瞧瞧?那正是我要说的话!泥靡,你已经被我的属下包围了,单打独斗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不想死无全尸就快认罪,否则,我再补你一剑,这次一定让你死个痛快。”
“哈哈……”泥靡有恃无恐仰天大笑,“就凭你也敢行刺本王?你杀了我,拿什么跟你母后交代呢?本王才是乌孙真正的昆莫,再来几个新王朝都是言不正名不顺的。你母后不给我安排几个罪名,怎么舍得让我死啊!”
万年刚才只是逞口舌之快,他确实不能在这里一剑了结泥靡,泥靡才这样无所畏惧。
泥靡走进万年,盯着他涨满怒火的双眼,邪气地狞笑道:“看来,你很听你母后的话,既然这样听话,为何不叫我一声父王呢?”
“你,混账,快给我闭嘴!”万年气恼地扯住他的衣襟,咆哮道,“该死的你,你给我等着,我保证我会好好教训你的,让你生不如死,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后悔?不,我不后悔……”泥靡笑得更得意了,“说起来你母后果真是人间尤物,年纪虽然也不小了,却比年轻姑娘更有魅力,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我就想不通了,你母后这般狐媚,你父王能满足得了她吗?呵呵,幸亏我年轻体力好,享受得起这种艳福……”
万年忍无可忍,一拳打中泥靡的脸,打得他嘴角绽裂,鲜血直流。泥靡踉跄后退了几步,一手扶着书案,一手擦去下巴上的血迹,斜眼瞥向万年:“敢打伤本王,你会付出代价的。”
“来人,给我把他押走。”万年不能再跟他说下去,不然,他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直接杀了了事。
无人应答,万年又大叫道:“来人哪,来人……”
泥靡哈哈大笑,指着万年说道:“你的人不会来了,你也别想逃出去,你已是瓮中之鳖。”
万年神色大变,掀开门帘往外看去,之前包围过来的属下统统不见踪影:“不可能,明明打探过没有埋伏……”
“可惜你派来的那个人早就被我收买了,哦,不,应该说,今晚追随你的人都被我收买了。”泥靡伸开双臂大笑起来,“这儿是本王的天下,你来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赵子卿,你真是个没头脑的家伙,常惠不许你来,必定会牢牢控制手下,哪来这么多铁骑军追随你?若不是本王的人,谁会愿意追随你这个蠢货!”
万年咬紧牙关,一颗心逐渐下沉,他握住剑柄,蓦然转身拔剑指向泥靡:“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一命赔一命,我不吃亏!”
泥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从容地往后退几步,一把扯开书案后虚掩的帐篷,立刻有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将士冲进来,将万年重重包围。万年自然不肯认输,与将士们厮杀起来,泥靡躲在一旁看好戏,待到万年落入下风,才开口命令道:“我要活的。”
万年被五花大绑押到泥靡面前,但他依然不肯屈服,昂首挺胸不把泥靡放在眼里。身旁的将士们拿着刀鞘猛击他的膝盖,强迫他给泥靡下跪。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要给我心爱的王后送一份大礼呢!”泥靡一手掐住他的下巴,笑眯眯地说,“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的,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我不杀你,因为留着你大有用处,好兄弟,幸亏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