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立新王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反对的声音也很正常,刘烨看了眼那位高声抗议的中年男子,对他有些模糊的印象。
中年男子衣着华丽身形瘦削,那件蓝黄相间的锦缎袍子不太合体,就像挂在衣架上轻飘飘的。黄色历来是王族的标志,尤其是不含一丝杂色的明黄,尽管当时西汉的皇帝还不流行穿明黄色的龙袍,基本还是以玄色为主。但在生活用品上已经开始采用鲜亮的明黄色,而西域向来紧跟西汉发展的步伐,一看西汉的皇室时兴什么,他们的王室就也要拿来用。
所以,大宛的王室将这种明黄彻底垄断,除了王室成员,普通民众是不许用的,就连正当红的大臣也不敢擅自穿戴明黄,惟恐激怒了王室。遇刺身亡的老国王很喜欢穿黄色的长袍,仿佛这样他就更有王者至尊,至于其他的王室成员,包括世子在内,只能穿相间黄色的衣服,绝对不能抢了他的风头。
由此可见,这个敢跟她呛声的大叔八成是王室中人,刘烨不急着应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身边的人,以及坐在他对面的大宛世子和公主。
大宛公主紧紧皱眉,一脸不耐烦地瞪着那位大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厌恶与憎恨。她的兄长大宛世子倒不像她表现地这么明显,但从神情来看,也是相当讨厌他的,兄妹俩共同仇视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与先先王有关?就是那个杀害汉使后来被李广利斩首示众的国王!
大叔身边的人多半是大宛的大臣,从刘烨进殿,他们就保持着卑躬屈膝的姿势,但在大叔发出抗议之后,他们脸上不同程度地挂上几分窃喜的神色,就等着看刘烨如何接招了。
“先王本就不是王族出身,在位期间庸庸无为,世子没有资格沿袭王位!”大叔看刘烨迟迟不应声,拱手催促道,“王位归属非同小可,请公主三思!”
他的语气并不和善,那个“请”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傻子都能听出来大叔对公主的提议极为不满。一直低着头的大臣们找不到反攻的良机,心里正憋屈着,眼看这么带种的人挺身而出对抗公主,他们也不甘人后,纷纷表态。
“请公主三思,请公主三思……”
这些人就是惟恐天下不乱,自己没胆量说,等别人开了口,就忙不迭地随声附和,试图给刘烨施压。既然大宛摆脱不了沦为附属的命运,至少他们有权利选择自己心目中的君王吧!而所谓心目中的君王,当然是给他们更多好处的!
“你们,你们这些老不死……”大宛公主紧咬银牙,身子气得发抖,她的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对面那些看似恭敬的大臣,愤而叫骂道,“父王尸骨未寒,你们就敢背叛他,居然质疑世子的资格!没良心的,父王在世的时候,何时亏待过你们?当初汉军兵临城下,是谁冒死向李将军求情?大宛国库空虚,是谁节衣缩食省下口粮给你们?都是我父王啊,是父王养活了你们!养你们这群白眼狼还不如养狗,我问你们,世子没有资格谁有资格!”
“你父王的王位是抢来的,向汉军摇尾乞怜骗来的,你们家族不过是不入流的沿袭贵族,历代对大宛都没有过贡献。与王族完全不沾边,比那些贱民好不了多少,要不是李将军一时糊涂随便安排个国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大叔满眼鄙视地瞥向她,一幅趾高气扬的口吻。
“一派胡言!你怎么不说我父王为了救你们的狗命,第一个冲进王宫抓住了罪王,又把他们交给李将军!谁说李将军糊涂,你们谁有这个胆量?”大宛公主刚刚失去父母,她无法容忍有人诋毁他们。
大叔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哼了声,道:“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要不是你父王出卖大宛王族,两位国王都不用死。他这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分明是卑鄙小人的做法,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救国救民的大英雄了?可笑,可悲,你们卖国求荣,居然还有脸说自己立了功!”
“哼哼,你要是不怕死,为什么苟活到现在?罪王被砍头的时候,你跑到哪里躲起来了?你怎么不跟他一起死?”大宛公主跳起来,双手叉腰,横眉竖眼地骂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才是罪王的走狗,企图掀起大宛内乱的幕后黑手。你说,是不是你指使刺客谋害我父王,你说,你说……”
刘烨掩盖了伊桑克是刺客的事实,大宛公主想当然地以为刺客不是她夫君,她的夫君只是暂时不见,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不是,不是我……”大叔惊慌地连连摆手,向那些将信将疑的大臣们解释,“别听那疯婆子胡说,我行得端做得正,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呢!”
大叔忙着擦汗,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暗中资助过伊桑克的事,虽然他也不能肯定刺客是不是伊桑克,但他总有谋害先王的心思,决不能让人知道,不然都会反过来针对他了。
“疯婆子,你别以为做了两年公主,就真的是金枝玉叶,你不过是跟你那个卖国求荣的爹沾光,混进了大宛王族。我告诉你,我不承认你的身份,你和你哥,根本不配称为王室中人。做人应该懂得知足,风光个两三年也够本了,如今你爹已经不在了,难道你们还想子孙后代都坐上大宛的王位吗?呸,不自量力!”
大叔往对面吐口唾沫,唾沫星子溅了大宛公主一脸,她扯了扯世子的胳膊,世子低头叹气没有出声。大宛公主遭遇父母双亡的痛苦,小夫君又不知去向,现在连自己的兄长都不帮她,委屈地不得了,扁扁嘴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看哪,这就是疯婆子的泼妇本色,烂泥扶不上墙,生来不是凤凰,就算一时攀上高枝,还是藏不住一身雀毛!”大叔觉得自己以三寸不烂之舌击败他们兄妹,让他们没脸见人,得意地看向刘烨。
“公主殿下,您都看见了吧!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宛公主跟街头泼妇无异样,她哥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这下您该明白世子为什么没有资格吧!”
向着大叔的大臣们跟着点头,暗自欣喜,看来传言中心狠手辣的解忧公主也是束手无策了。
刘烨微微一笑,往前倾着身子,谦虚地请教他:“那么,你认为谁有资格?”
闻言,大叔的头昂得更高了,连忙拉起来身边瘦不拉几的小男生,拍着他的背骄傲地说:“他才是真正的世子,他是国王的儿子,纯正的王族血统。我是他的王叔,坚决拥护他为新王!喂,你们说,谁才有称王的资格!”
大叔示意其他人帮腔,他们顺从道:“自然是小世子。”
大叔丢给刘烨一个洋洋自得的眼神,刘烨莞尔,又问:“不知你所说的国王是不是公主说的罪王?被李将军斩首示众的罪王?”
“呃……”大叔愣了下,粗声粗气地说,“那疯婆子说是罪王,就是罪王了吗?我说他是大宛真正的国王才对!”
刘烨坐回去,舒服地倚着靠垫,淡然道:“先王是汉武皇帝亲封,是名正言顺的大宛国王。至于你力挺的国王是罪王不假,他已被定罪斩首,你拥护的纯正血统的世子就是罪王之子,你煽动大臣们立罪王之子为王,意欲何为?”
大叔张张嘴,怔怔地盯着刘烨,听她接着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先王卖国求荣,先王既为大宛国王,试问他又怎么卖国求荣?你诋毁先王已是不敬,散播谣言更为不妥,侮辱世子拥护罪臣之子,你这种种做法已经构成了谋权篡位的罪名!另外,以你对先王憎恨的程度来看,本公主有理由相信你与匈奴刺客勾结谋害先王,刺客是匈奴人,他不仅能混进王宫不被发现,还堂而皇之地登台献艺,在所有人的酒里下了药,凭他一个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听明白刘烨话中的含义,大叔慌了神,摇头否认:“我没有帮刺客下蒙汗药,我没有……”
刘烨嘴角勾起一抹笑:“有谁说过酒里下的是蒙汗药吗?在座各位可曾听过?”
众人摇头,怀疑的目光聚集在大叔身上,原来是他下的药,害得他们差点儿死在刺客手上。
祸从口出,大叔发觉到自己失误已经晚了,他丢下那个小男生,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他现在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不想死的话只有逃跑这条路。可惜,此路不通,眼明手快的侍卫们不等刘烨发话,上前抓住了他。
刘烨挥挥手:“收押大牢,听候发落!”
大叔使出全身力气挣扎,面向昔日同僚求助,绝望之余恼怒地吼道:“你们不要被汉人骗了,刺客根本就不是什么匈奴人,刺客是伊桑克,郁成王子伊桑克,疯婆子的小男人伊桑克……”
大宛公主目瞪口呆地盯着大叔,不敢相信地扭头看了眼刘烨,大臣们也纷纷抬眼看她,似乎都想得到一个答案。
刘烨懒得多说什么,冷笑道:“他说的话还有人信吗?谁能料到勾结刺客往酒里下毒的人就是他呢!押他下去!”
大叔鬼哭狼嚎的哀号渐渐听不见了,众人回过神来,暗自擦了把冷汗,知人知面不知心,实在太阴险了,幸亏解忧公主识破他的真面目,要不然恐怕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这位黑心公主确实有几把刷子,三言两语就让他现出原形。
刘烨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从容道:“关于世子登基,各位还有什么异议?”
“没有,没有……全凭公主殿下定夺……”
枪打出头鸟,再也没人敢跟解忧公主对着干,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一天算一天,别整出个什么罪名,吃不了兜着走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