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荀谌府中。
“这个人,不可能归顺马家的。”荀谌摇摇头,看着四面摇曳的火烛,眼神飘移有如鬼火。
此时他身处一间密室当中,这座密室看起来是原先主人挖掘好的避难所,没有窗户,没有其他多余摆设。并且,只要关上石门,就别想有任何外人能偷听到里面的谈话——这个密室就在荀谌如今的卧室之内,他住在这里已有两个月,却从未发现这个府邸居然还别有洞天。
只不过,当这密室是由他府中那位新雇佣的那位厨子告诉他时,他的心情难免就有些复杂了:暗影如此神通广大,实在令人寝食难安。是暗影已经混入了袁氏高层,故意分派给了荀谌这间府邸;还是这位厨子进入这里之后,才机缘巧合发现了这里?
无论是那种可能,都让荀谌有些不寒而栗,他的嗓音也由此变得紧张了一些:“公与对袁氏已经心灰意冷,然而,我之前却多次劝诱他投靠马家。不过,听他的意思,是想在这场大战之后,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你错了,沮授这是以退为进。”端木不明直接打破了荀谌的推断,开口道:“若沮授是如荀大家一般的经学大师,我还真相信他会牵黄狗出蔡城修黄老之道怡养天年。可是,他在颍川书院攻读的时候,便尽读法家之学,崇尚以干戚济世之举。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先生是知道的吧?”
“更何况,这些时日,高览已经走到了明处,开始执掌袁绍大军四处征战。可赤鹰骑仍旧疏而不漏,进退有度,甚至比高览在时更加诡谲缜密,荀大师以为这等改变是为何?”
“你是说,沮授明里装作心灰意冷,暗地里却妄图以情报、暗战助袁公一臂之力,改写天下大局?”荀谌听完端木不明这番分析,脸色剧变,再也没有心情观察这所密室。
“不错,我来此,就是要确认一下,荀先生是否敢肯定,这个人,荀先生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使之归顺马家?”端木不明的口气越发奇怪,荀谌似乎看到他的两只眼睛当中,蕴含着一种不该属于暗影的情绪。
那种情绪,叫做——仇恨!
“我,我的确无能为力…….”荀谌思索良久,但想到沮授的心思手段,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再过多接触沮授半步:自己身边有了马家暗影,而自己也不是很善于伪装之人,一旦让沮授在言谈中把握蛛丝马迹。那带给自己的,就是灭顶之灾。
荀谌不想冒这个险。
“如此甚好,”端木不明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微笑,似乎很满意听到这样的结果。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摞扶风纸来,摆在荀谌面前:“久闻荀大家临摹手段天下无双,这些情报,便劳烦先生临摹一下沮授的文笔,拓写下来吧。”
荀谌随意拿起其中一张,脸色又是一变。这上面,分明是袁军最近政务外交、军队驻防、粮草辎重、人事调动、民心波动等诸多领域的二十余条情报,相当详尽,其中不少条都属于相当级别的机密资料。虽然这些情报有些浅薄,未深入袁氏的核心秘密。可纵然如此,已经足让荀谌震惊不已了——马家暗影,手段实在通天!
而且,这端木不明还让自己临摹沮授的笔法拓写下来,其中的用意,可想而知!
“端木将军……”荀谌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艰难地开口。
“荀先生莫要如此称呼在下,称呼我不明便可。”端木不明知晓荀谌此时的心情,故意放低了姿态。
“不,不明,敢问如此施为,可是马孟起意思?”
“主公雄才大略,对其俗事俱是观其大略,其中分寸,一应交予我等自行定夺。”端木不明说完这句,最后点了点头,承认道:“不错,是我想要致沮授于死地。因为,主公的原话便是,如若沮授有万分之一机会归降,他但凡伤一根毫毛,皆是我责。但若是沮授抵死不从马家,那便是凌迟车裂,主公亦然都不会怪罪于我。”
荀谌不经意被端木不明眼中胸烈的仇火灼烧到,心下猛然一阵悸动。他急速躲开端木不明的眼神,试图作出最后的抵抗:“若是我有意再延揽一次沮授,不知将军还可否给我这次机会?毕竟此人智谋深远、谍报精熟,杀之有些可惜…….”
“可以,但要你不泄露先生和我等身份为前提的情况下,方可施为。”端木不明收起了那摞扶风纸,大步走了出去:“不过,我倒希望先生此次铩羽而归。因为,我族妹的性命,需要有人偿还。”
“敢问族妹是?…….”
“端木若愚,就是那个刺杀袁绍的女刺客。”端木不明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有些感叹地说道:“虽然我已经知道,族妹的死,可能跟沮授没有多大关系。但她此刻在下面已经很孤独了,需要有一个人下去陪她。”
荀谌再一抬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端木不明了。他想了想,来回走了两步之后,出得密室。研磨动笔,写下了一封书信,仔细吹干墨迹之后,唤来下人道:“交给沮先生,记得,亲手交到。”
而同一时间,沮授同样跪在一间密室当中。他的密室可不比荀谌家的密室,灯火没有那么明亮,只在岩壁凹陷处插了几截松枝,晦暗不明——湿冷的空气说明,这间密室,是沮授入住之后,才新凿出来的。
此时沮授身前摆放着无数散碎的竹签与纸片,还有几管写秃了的毛笔。他看着身边各式各样的文书,眉头蹙成了一团,他缓慢地搓动手指喃喃自语道:“照此情况看来,曹操破袁公便当是在乌巢,主公危矣!”
想通此点,沮授再无停顿,急速研磨动笔。可刚写一半,他便又停下了笔,喟然叹了一声。随后,将那张已经写了一半的纸张揉碎,扔至一旁:“主公刚愎自用,我若直言主公已入彀中,主公非但不会听劝,反而会一意孤行。虚表好名,难成大事啊!”
这个时候,沮授蓦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挫败感。他原以为,摆脱袁氏身边那些白痴幕僚之后,就能看得更清晰长远一些。可现在他才发现,躲开了那些白痴的掣肘,他仍旧躲不开自己壮志难酬的境遇。
下一刻,他的眼睛放到了一封写着‘荀谌’的档案袋上。他知道这些时日,荀谌深居简出,同自己一般无二。可真正这样做的沮授却知道,荀谌不是那种自甘寂寞的人——难道,真的要如他一般,归顺马家才能一展报复?
正在这个时候,密室传来一长两短的叩击声。沮授知道,这是赤鹰骑通知自己外间有事的信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走出密室,看到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对着自己一鞠:“骑长,荀谌遣下人前来送信,说必须亲手交付与你。”
“荀谌的信?”沮授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他微思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带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