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小厮少不得给客人泡杯茶吧?那小厮打开碧纱橱,随手就用了之前白棠送的茶叶。茶香一起,冷中隐隐带甜,香味四溢美妙至极。
小厮不懂茶叶,但方家的管事却是有几分眼力的。他心底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细品了茶之后强掩住心底翻起的惊涛,故作平静的问:“这是什么茶?”
小厮瞧了眼贴在茶罐上的字,随口道:“兰雪。”
兰雪?闻所未闻的一品好茶啊!方家的管事笑咪咪的道:“能尝到这样的好茶,不虚此行。”他瞄了眼那绿纱橱柜中的茶叶罐子,心中思绪沸腾:今日,他替老爷立了大功了!
这位管事回府后没几日,坊间竟然传出许多秦轩的流言。说他身为太子属官,不以身作则,平日里生活奢糜,用度惊人!带坏太子,实不堪大用!
秦轩出自大世家,家里原本就有钱。他的用度称不上节俭,但也绝算不上奢华。这股子谣言日渐严重,少不得通过东厂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也觉得谣言夸大其辞,不以为然的一笑置之。
但很快,更加翔实的情节在朝中流传开来:说是秦大人府上门房用来招待各府随从的茶叶,都是市面上前所未见的绝顶好茶!可见秦轩本人的生活是何等的奢靡!
这事儿一出,皇帝和满朝文武都有些想法了。
一是茶叶精贵,尤其是名茶,有市无价。
二是,大明茶法森严,无茶引不得贩茶。秦家有茶引,但秦家卖的一直是日铸雪芽,这“前所未见的绝顶好茶”从何而来?有暗指秦轩私收贿赂的嫌疑!
太子闻迅后立即通知了秦轩:事态不妙,有人推波助澜。
不用想,这事多半是汉王殿下做的手脚!
秦轩严阵以待。他府中的茶叶多是秦家自制。也有其他名茶,但绝无什么世面上“前所未见”的新品。必然是家里的管事办事疏漏!他立即唤来门房和夏管家质询茶叶一事。
夏管家尚不知自己犯了大错,直到门房招待方家管事的小厮拿着练白棠送来的茶叶,这才全身一激灵,双腿酸软难抑,直接跪在了秦轩的面前。
秦轩见状,立即明白了大致事由。他面若冰霜,冷声道:“你办得好事!”
夏管家不住的磕头:“老爷,这茶,这茶是城东练白棠送来给堂少爷的!小的想着,练白棠的名声不佳,小的怀疑他的用意。再、再加上一时事儿多就给忘记了。小的知错。请老爷处治!”
秦轩可不认得练白棠,只觉得这姓氏挺特别,想了想问:“练?可是承办官卷的练家?”
“正是他家二房的长子!”
秦轩接过茶罐,先是瞧到了白瓷罐上贴着的淡蓝色纸条,上书龙飞凤舞的‘兰雪’二字。双眼刹时睁大:好字!潇洒脱俗,蕴藉不凡!这手字,没个几十年的功力可写不出来!
随后才想到,兰雪茶?还真是味从前没听说过的新茶?!
打开盖子,登时一股凛冽中暗藏清甜的冷香扑鼻而来。
“好茶!”秦轩脱口而道。这茶,仅凭香味,就将市面上大火的松萝比得黯淡无光了!他捏了些许茶叶于指尖,叶片色如新笋的外壳,绿粉均匀细腻,其中更有几点白色叶瓣。凑近轻嗅,是茉莉的香味。
嘴角不禁滑过丝笑意:“去,唤堂少爷过来。”
小厮忙去后院请人。
秦简与姐姐秦婳到南京后多方筹谋,想寻得一两样即能立身又能为秦家赚银子的生意,以解秦简在族中尴尬的境况。可惜一无所获。
“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办成的大事?”秦婳安慰弟弟。“实在不行,等我嫁入徐家,再帮你想法子。”
秦简骤然握紧了手,凝声道:“你嫁入徐家,便是徐家的人。要样样以徐家为重。秦家,有我在。”
秦婳嘴角微起:“嗯。我信得过阿简。”她的亲弟弟,是秦家正统嫡枝的长孙,言正明顺的继承人。她绝不会让别人抢走弟弟应得的一切!既便是抚养他们姐弟长大视若亲母的阮氏也不行!
秦婳下意识的揉了下有点儿犯痒的胳膊,大概是水土不服吧?近两日,四肢皮肤略有红痒,却也没什么大碍。
“小姐,三老爷唤少爷过去。”
秦婳娥眉微蹙道:“最近流言四起,对三叔十分不利。你好好宽慰他,莫要再让他操心。”
“我晓得。”
去前院的路上,传话的小厮将事情经过与秦简大致讲了一遍。秦简惊愕之下面色难看至极!三叔的这场祸端,竟是由自己而起!更让他胸闷的是:因松萝茶的崛起,江浙的名茶日铸雪芽渐渐落没。秦家茶场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他正想方设法寻找新茶替代之,哪知练白棠都将机会送到他眼前了,却让三叔的管事坏了事!他郁闷至极,不禁轻揉了揉胸口:这次,真说不清是练白棠拖累了三叔,还是他连累了练白堂。
到了秦轩的书房,饶是秦简已经整理好了心情,还是忍不住对跪在地上的夏管家投去冰冷的一瞥。
“三叔。”
“这事因你而起。练白棠是你招来的人。”秦轩也不废话,“你想法子平息它。”
秦简躬下身子:“侄儿遵命!”
秦轩将茶叶罐递到他手上:“去吧。”
秦简向夏管家冷声道:“还跪在这边作什么?”
夏管家擦了把额头冷汗,不敢揉一下酸痛的膝盖,亦步亦趋的跟在秦简身后退出了书房。
想要平息外边的流言,首先还得解决这传得玄之又玄的茶叶问题!
于是,秦简带着夏管家寻到了松竹斋。
明白了事情经过的练白棠,一时间震怔无语。万没想到,自己送的一小罐兰雪,竟然给秦轩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原本,他计划得好好的,这是一幢两相得利的大好事。结果,却被这个死奴才给横生许多事非!
夏管家如芒刺背,忙跪在白棠跟前道:“练少爷,这事都是我不好。是我妄加猜测,误会了您的好意才惹起这轩然大波!求您看在少爷的面子上,帮帮我家老爷吧!”
白棠沉默不语。夏管家偷偷抬眼窥他,只见他凤眼半敛,眼角露出一点碎光如冰棱般锋锐!心下突地直跳:自己真是瞎了眼!练白棠哪儿是传言中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啊!唉,其实他送茶那日,自己已经察觉到些许异样了,可恨自己太托大!
“秦公子。”白棠嘴角带了些许戏谑,“不知在下,帮得上何忙?”
秦简抿了抿唇,拱手道:“敢问公子,此茶从何而来?”
白棠笑了笑:“兰雪茶,是我师傅所创。”
秦简目视白棠俊美的脸庞:“尊师高人也!实不相瞒,在下曾派人查寻过令师,但并未在城内寻到此人半分踪迹。”
“我师傅闲云野鹤,居无定所。”白棠微抬下巴,“便是他告诉我的这个名字,我也不能保证就是他的真名。”
秦简叹了口气:“练公子。你觉得世人会相信兰雪茶这等顶极的新茶,会是你默默无名的师傅所创?”
白棠挑眉,习惯性的舔了舔后槽牙。
秦简继续劝他:“若说是你那位虚无飘缈的师傅研制,必有人不信不服,谣言只会愈演愈烈。幕后之人必会借机发挥,指责我三叔与你勾结哄骗世人。到时惊动御史,要传你师傅作证,你却寻不到你师傅,那又如何是好?”
白棠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道:“他们不信也得信!制茶的法子在我的手上。有本事他们也能制出兰雪证明我在说谎!”
秦简大震失色,忍不住颤声问:“方子、方子在你手上?!”
白棠侧了头似笑非笑的看他:“何止。我也会制茶。是我师傅手把手教我的呢!”
秦简目瞪口呆,他拟想了多种情况,最好的结果,是从白棠口中探得兰雪的来历。他猜测,此茶多数与白棠的师傅有关。而这位大师,也必定是大世族的前辈高人!若能顺势请他为秦家背书,三叔的风波定能消与无形。不想,练白棠竟得了制茶的方子!且他言中之意,他师傅是不会出来招摇见人的!
秦简即失望,又如释重负。无论如何,只要茶方在,这一役,秦家就不会输!他脸上笑容越来越深,强抑住激动道:“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