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浓香袭来,丫鬟送了碟炙好的豚肉,三分厚,一片片肥瘦相间。
“五花肉!”杨千骏喜道,“我最爱食这道炙五花肉,厚一分则腻薄一分则柴。三分厚度,入口即化!我能吃一盆!”
秦轩举着筷子实在不解:“罗公是怎么看上你的?”这般巧手的女儿,竟嫁给了他?
杨千骏脸一红:“吃肉吃肉!”回过神,冷哼道,“总比嫁给那些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妻妾成群,伺候着几十上百人口来得轻松快活吧?”
秦轩噎了下:这点他没法反驳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我娘子之乐便在于嫁了我!”
秦轩黑面:哼,秀恩爱!
五花肉之后,又上了道烤羊肋条,金黄的色面,洒着西域来的香料,那肉又嫩又脆,秦轩再好的教养,也忍不住多啃了两根,回味无穷得差点就要吸自己的手指头时强行控制住。抬头却见扬千骏毫无形象的吮着手指对自己笑,秦轩脸更黑:这厮又在挑衅自己!
还能怎么样?装作没看见呗。
最后一道肉菜,炙麻雀。
罗氏歉意道:“此时寻不到斑鸠,只好用麻雀代替。”
也不知罗氏是怎么调弄的,一只只烤得亮红饱满的小麻雀,肚子里塞着菌菇冬笋肉糜和米粒,味美不提,肉质弹劲十足,秦轩不知不觉,佐着雀肉多喝了几杯酒。
“尊夫人的手艺深藏内宅太过可惜。”秦轩品着清爽解腻的萝卜鱼丸汤,“杨兄可知,我家堂侄女开春就要嫁到魏国公府了。”
“这等大事,如何不知?”
“我堂侄女是个能干的,准备开家酒楼。”他诚意邀请,“尊夫人如果愿意,她的家传厨艺可在酒楼中占上一席之地!”
罗氏捧着醒酒汤停在门外,一时怔忡。
杨千骏脑袋摇得波浪鼓一般:“怎好让夫人抛头露面做这等活计!”
“并不需夫人抛头露面。”秦轩笑道,“比如刚才那道炙麻雀的方子,夫人若愿意,我侄女可出个合适的价钱买下。也或者,方子交给我们,我们按每月卖出的麻雀数提成。”
杨千骏还要拒绝,罗氏已经笑着踏进屋道:“不想我家这道菜方子,还能卖钱!夫君,这可是好事啊!”
杨千骏接过醒酒汤道:“这是岳母的方子,咱们——”
“我娘都不在了。”罗氏按着他的手,“她也无其他儿女,我自有处置权。”她向秦轩深深一礼,“秦大人,有劳您费心了!”
秦轩瞧着杨千骏,叹道:“我真心羡慕杨兄哪!”
他离开杨家时,天色阴暗,大风骤起,没几步,天空就飘起雪花,洋洋洒洒,越下越大!
丫鬟收拾了一桌的狼藉,罗氏捧了壶香茶与夫君手边,笑叹道:“秦大人对你这般好,你呀,今后少跟他争执吵嘴。”
杨千骏失笑:“这可由不得我。”他见不得妻子对秦轩另眼相看,“再说了,你以为姓秦的真那么好心?他是算准了你这秘方能赚钱,才与你合作的。他才不会吃亏呢!”
罗氏颇为秦轩不平,这生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杨千骏望着窗外飘扬的雪花,惆怅的道:“这大概是咱们在南京看的最后一场雪了!”
明年此时,他们应该在更加寒冷的北京,围着热炕过年吧!
此时的高家,氛围如落雪的天一般阴冷。
高鉴明还在山上伐木。高益明腊八后就回了外祖家进学,丝毫没有趁鉴明不在的时候收买人心、借机揽权的打算。高怀德即欣慰,又有些失望:益明这孩子,到底跟高家不亲啊!
前两日,练家大房因为向朝庭进献了一个教化民众的法子,被皇帝嘉奖了。同行们纷纷向练绍荣道喜!高怀德一听这消息,心口剧痛:练家出招了!
自己取代他家官卷生意的安排在鉴明的错招下暂时无望。练家再借机补了一刀!彻底断了他的心思!
待他打听得清楚,练家竟是用活字雕版术搞了个孩童启蒙用具,太子请缨推广各县。年后这事儿,就要大刀阔斧的推行下去。据说练绍荣要制作近千套袖珍活字雕版送到各县,每套雕版上必然都刻着“练石轩”三字,练家的名声这一下可是传入了千家万户!比他花了大价钱请法师扬名的效果强上千万倍!
想想啊,今后用练家活字雕版启蒙的孩童,长大后对练石轩的感情能一样么?!这一招,真是狠!
高怀德想吐血也吐不出,只坐在自己房里生闷气:这主意可不是练老头和那古板的练绍荣想得出来的,毫无疑问,始作俑者必然是练白棠!
练白棠虽然与二房水火不容,但是和大房却是同仇敌忾,一个鼻孔出气!
他思索了半日,也没想到破局的法子。只能等年后开春,秦家的《金刚经》开工付印,高家再迎头赶上!
管家轻轻敲门。
“老爷,您要不要看看松竹斋新出的月历?”
现在哪家铺子不是盯着松竹斋的一举一动,盼着能喝点汤?诗笺工艺的革新足矣让大伙过个丰收年,可惜研究改进熟绢的法子,至今无人成功。就连他高家的熟绢,与松竹斋的精品也不可同日而语。
运气啊!
谁让白棠寻到了婉娘那样一个高手?为此,高怀德妒忌得眼都红了!
心情极差的他想也没想,怒吼道:“看什么看!月历有什么看头的?!”
管家诺诺应声,捧着月历小步开溜。暗暗庆幸:这本月历,老爷还是不看的好!
“等下!”
高怀德开门,铁青着脸问:“月历?他练白棠还懂历法?”他伸出手,“我看看。”
管家几乎不敢抬头,颤颤微微的将月历递给老爷。
高怀德先是为其新奇的造型所折服:“嗯,练白棠这小子,鬼花样就是多!这样的月历还是第一次看到。搁桌上方便又漂亮。”再翻看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画作,忍不住赞道,“练白棠这画功啊!唉,高家小辈中无人能及啊!”他揉了揉眼睛,刹时面孔泛青,“这上头的画我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
管家头垂得更低:老爷子哟,您忘记啦,上回大少爷可是将自家的画集输给他了呢!
高怀德咬牙切齿:拿着我家的画赚钱?!欺人太甚!
突然间,他想起一事,迟疑着问:“这月历,练白棠画了几本?”
管家忙道:“听说只有一百本。”
“一百本?!”高怀德惊疑不定,“十二张画,一百本,他总共要画一千两百张!他画得过来?!”
管家迟疑道:“或许,不是他一个人画的?”
“糊涂!你以为这等画功的人满大街等着你招寻?”高怀德瞧着肆意的泼墨与勾勒清晰的线条,喃喃的道,“不可能啊!一千两百张,他要画到什么时候去?从他得了我家的画册到现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时间!这半年里,他做了月饼模具、还要制作熟绢,哪有本事再变出一百套月历来?”
“老爷,是不是,练家大房的人在帮他?”
高怀德揪着胡子,焦燥不安的来回走动:帮个屁!练家的画师他再熟悉不过,哪是这种风格?!
“去,想办法,再给我弄一本月历来!”
管家心中一片愁云惨雾:“老爷,这可不好找啊!练家现在弄了个会员制,好东西直接就给会员了!我这本还是巧遇以前的熟客,费尽口舌借来的呢!”
高怀德瞪着眼睛,一肚子的气突然泄个干净:是啊!他亲手做的东西,现在可不好求。
“你再找人借一本也行,总之,一定要再给弄一本过来!”
管家无奈:他怎么知道松竹斋的会员还有哪些?苦着脸道:“我尽力吧!”
高怀德研究琢磨着台历上的画,想到《金刚经》版画的事儿,心底一股股的寒气涌了上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