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了……
今晚有云, 月色并不十分清明,只是淡淡的撒着一层光韵。后山一处贴近庄子的地方,孤零零的矗立着两个坟头。它们坐落在后山的致高点, 在那里刚好可以俯视整个村子。
那两个坟茔之上落了许些积雪, 使得它们在这并不很明亮的月色之中显得越发晶亮。
爬上这座山我难免有些气喘吁吁, 呼出的气体在这个寒冷的除夕夜里汇集成了一条蒸腾的长龙, 扶摇直上。
我伸出冻得微红的手指轻轻抚落了左边那个墓碑上的浮雪, 然后慢慢蹲了下来仔细的打量着那座墓碑。
苍青色的底子,做工精细。朱砂色的字在我呼出的热气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爱子牛伯夷之墓。父牛望立。
渠莒在我的身边蹲了下来,打开了我们带上来的小竹筐, 将里面的烧酒从保温的瓷碗里取出来,然后缓缓将三个酒盅倒满。
那个声音好清脆, 脆到让人在这座空旷的山里, 望着牛庄里热闹的景象不由心痛窒息。
我没有看渠莒脸上的表情, 只是直愣愣的盯着墓碑上的字,用手一笔一画的顺着它去描摹。
“我从来都只知道他名叫大牛,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有这么动听的一个名字……”
渠莒微微垂着眼帘,将手里的酒杯举起,然后轻声说道:“大牛,我和宓儿来看你了。”他的手腕微微一抖,将杯中散着热气的女儿红洒在了墓前。天气寒冷, 很快那里便结出了一小片的冰碴儿。
蹲的久了, 我的腿渐渐酸麻起来, 渠莒瞧我摇摇晃晃的样子赶忙伸手来扶。我微微挣扎了一下, 推开他的手靠着大牛的墓坐了下来。
“地上凉, 你……”
“阿藜呢?”我喘着气,疲惫的打断了渠莒的话。
渠莒微微沉默了一下, 转身在大牛墓的另一侧也坐了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她走了……”
我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笔直的坐正,直盯着渠莒的眼睛大笑出声。
“她走了……原来她走了……怪不得,怪不得……”我的声音渐渐尖锐起来。“渠莒,在你的心里我钟吾宓儿到底算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不是,阿藜不在了,你孤单了,你寂寞了,你想起我来了!就算是养一只狗都会有感情的,我在你这里连一只狗都不如对不对!”
渠莒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抖了一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他望着我淡淡的一笑,语气惨然。
“在你的心里,不值一钱的究竟是你自己,还是我的感情?”
我的心里抖了一抖,脸上却忍不住强装镇定。渠莒他总用办法叫我心痛,叫我难过。
“我不知道……渠莒,我都不能确定,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感情……原本,我从崖顶掉下去,我假装失忆,这样多好……你干嘛还要去……你干嘛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渠莒扯了扯嘴角,笑的痞痞。
“你并不是真的想嫁给卢以言,我得让你幸福……”
我嗤笑着转过头,偷偷抹了一把不知何时已经遍布泪水的脸。这些不甘,这些质问,这些心痛,这所有的无助,彷徨,绝望在此刻已经无法再继续忍耐,顷刻之间蜂拥而至。
“渠莒……我们分开多久了?”
渠莒不明所以,仍旧带着淡淡的笑。“五月不足,四月有余。”
我吸了吸鼻子,很是不雅的用袖子抹了抹脸。然后看着天上惨淡的星星,瓮声瓮气的说着。
“这么久了……你知道么,我在没有出灵引谷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失去,我也从来都不知道得不到是什么滋味。可是……你看现在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这几个月里,我想了好多好多。对于我的得到或失败我自己做了一个清单。你想听么?”
渠莒敛了敛神色,仍旧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微微点了点头。
“我离开灵引谷两年,知道了除了欢喜饼之外,还有包子,阳春面很好吃,我认识了牛庄的人,救过卢以言的命,这些都是收获,当然,还有就是你……即便后来发生了这许多不愉快的事,可是我遇见你,却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不管你信不信……可是,在我没有离开你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失去了些什么。”
渠莒举起地上已经凉了的女儿红轻轻抿着。“你失去什么了?”
“我在这里悬壶济世,却引得灵引谷全族被灭,我累得大牛惨死,这些难道都不能算失去么?”
渠莒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我握紧的手不由得有些发抖。
“渠莒,你是神仙,你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你不知道什么是失去……”
渠莒垂下头淡淡的笑着,有一丝的讽刺。然后他抬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媚笑着问道:“所以呢?你说了这么多,你想说的是什么呢?”
我微微吸了一口气,抬手解下了腰间那一对玉玲珑,背对着渠莒慢慢举了起来。
“我想说的是,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我再不能像之前活的那样自私。无论你找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我找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轻声呢喃着。“我无非是想你能幸福啊……”
“渠莒……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了,没有你……我也……一定能……幸、福!”
良久的沉默,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山间一片寂寥,只听到簌簌的响声。还有,玉玲珑在风中相撞出的清脆响动。
“宓儿……为了阿藜,我当时没有救你,你恨我对不对?”
我瞪大着双眼,仔细的盯着袖口上那片菱角形的雪花努力的想着。我想,大抵上我对渠莒的所作所为还是不能理解,不能释怀的,但是,似乎拒绝他却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恨你不假……可是更多的是……失望……”
我缓缓的抬起手用指尖的温度将那片雪花融化,然后缓缓的答道:“那个时候,连大牛和卢以言都肯相信我,可是你却不肯……渠莒,现在死了这么多人,虽然我知道钟吾族的灭族惨案不应该算在你的身上,可是……至少大牛的死,小梅的死,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对你的爱,即便在浓烈,也经不起此种考验。”
渠莒没有出声,我想,这种猝然失去挚爱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懂。手上的玉玲珑还在风中撞击着,可是渠莒却丝毫没有要将他们拿回去的意向,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指间一阵牵扯,然后分量突然减轻了。
渠莒将那对玉玲珑收了回去。
一瞬间,心仿佛彻底掏空了……
“宓儿……如果……我说钟吾族还有族人存活,你的负罪感会不会有所减少。”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你说什么?”
我慌忙的转过头,看着渠莒一身白衣起身迎风而立。他慢慢的转过身,疲惫的对着我微微一笑。
“我说,钟吾族没有被灭族,还有人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