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晕过去之前,听到白璟南那句残忍无比的话,接着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我醒过来的时候,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蒙蒙亮,太阳还没升过地平线,橘黄色的淡光渐渐和月亮交接在远方,我眯着眼,心口有些疼,小腹也隐隐揪着,似乎被什么搅动一般,我打量四周,自己正躺在床上,洁白的单子在身下铺开,有几分凄凉的苍白,床边的椅子是空的,床头放着一杯热水,看那样子,似乎守着我的人刚离开,守着我的,除了白璟南,大抵也不会再有别人吧。
我撑着要起来,却被下腹巨痛的感觉惹得一阵轻呼,我靠着床头,将枕头垫在身后,时间不过早晨五点多一点,走廊上静悄悄的,似乎在一座无人的城堡里,但是仔细竖起耳朵去听,仍能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徐小姐本来上次就险些流产了,这一次只能说孩子保不住也属正常,她体质太弱,又受到了惊吓,心思这么沉重,悲痛之余,自然滑胎儿,也情有可原,好好调理身子,半年之内不要再怀孕了,不然还是会惯性流产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便揪了起来,下一刻,我听到一声沉闷的“嗯”,接着房门便被人彻底推开,面色沉重的白璟南走进来,他倏而抬头,见我坐在那里醒着,他眼底一闪,沉默了几秒,“听到了?”
我咬着嘴唇,眼泪不受控制得便流了下来,他微微蹙眉,坐在我床边,宽厚温热的大掌覆在我脸上,轻轻为我擦拭着泪痕,“无妨,你还这么年轻,这次保不住了,早晚还会有孩子,你心情太悲痛,臣烨的意外,我理解你心里不舒服,我试图请大夫尽力保住,可他说,即使保住了,生下来极大可能也是个死胎,虽然也不完全肯定,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都是死胎,我不愿让你辛苦十月,到时候更悲痛,就替你做主了。”
我死死攥着他的手,“怪我么,他已经快两个月了,你的孩子,还是在深圳那么美好的时光里留下的,再也回不来了,就像臣烨一样,小叔叔,你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我拼命想要好好的,我希望可以保全所有人安宁,怎么到最后,我还是谁也保不住。”
我哭的伤心欲绝,他愈是给我擦拭眼泪,我越是控制不住得哭,他没有法子,便用力将我揽过去,我窝在他怀里,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背,“不要胡说,为什么将所有过错都揽到你自己身上,即使没有你的存在,臣烨也会出这个任务,只是孩子,孩子也许不曾来到这个世上,也就不会让我们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我闭上眼睛,侧头望着窗外,太阳似乎升起来了,世界变得亮了许多,我轻轻将他推开,在他有些错愕不解的目光下,淡淡的弯了弯唇角,“我们,不能抱在一起。”
他的身子在听到我这句话后,莫名僵硬了一下,我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同样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变得有些嘈杂,他忽然一笑,“这是在告诉我,即使他不在了,也要疏远我,是么。”
他笑得很落寞,我几时见过这般落寞的他,我抿着嘴唇,酸涩的感觉从喉间流窜到鼻息,渐渐的涌上脑袋,遍布了全身,我躺下,背对着他,将被子蒙在脑袋上,“小叔叔,如果以后,你总是以这样的身份来见我,那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我只能接受你做我叔叔,曾经我任性固执,不懂分寸,之后我再也不会了。”
我拿枕巾擦了擦眼睛,顿时湿润了一大片,“我忘不掉臣烨对我的好,他死了,我要为他守身,他生前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我和你在一起,我曾对不起他,到现在,他都没有碰过我,我最起码,要为他守着夫妻之名,是我辜负了他的真心,是我。”
我闭着眼,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手似乎攀上我的背,我身子抖得更厉害,他顿了顿,终是拿了下去,良久,床微微颤了颤,他可能起身了,却没急着走,而是俯下身,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我吓得迅速扭过头去看,他因我的惊恐变了变脸色,终是压制着自己,语气温和的对我说,“我不在乎你是否抗拒我,总之,你固执的缠了我十四年,现在换我缠着你就好。”
他说罢淡淡一笑,在我有些迷茫的视线里,往后退着,最终退到了门口,他一闪身,便走了出去,我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他那句“换我缠着你就好。”如同一句咒语般,就落印在我心上,只是我没想到,一语成缄,多年以后,他再不存在这个世上,却还拿这句话,附着他的灵魂,夜夜缠着我余生不安。
我因为流产后身子极度虚弱,心情又压抑不堪,薛臣烨尸体运回椿城便已经离世了两天,在第五天时,终于拉到了葬场焚化,第七日便开了追悼会,所有人都瞒着我,而白璟南也是在追悼会结束后的傍晚,才赶了来医院告知我,我听了哭得不能自抑,我恨他们在事情之后才说,我对薛臣烨的愧疚和亏欠,多到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偿还,我只恨不得最后送他一程,竟然都不能如愿。
我咬着白璟南的胳膊,都感觉到了猩甜的味道渗入喉咙和唇齿,我才松开了他,他的眉头蹙在一起,许是疼的,我抽泣着望着他,他待我发泄完了,轻轻抬手拢了拢我凌乱的长发。
“不是我不告诉你,你身子太弱,大夫说,为了你以后的健康,不能四处走动,也不可以过分悲伤,那种肃穆阴沉的场面,你去了肯定要大哭一场,何况,你才失了孩子,为了这事,也不好再见那种追悼的场景,你怪就怪我,我总归是为你好。”
他将我动手压在他脸上,身子一动不动的,“你打我,这里比咬我肩膀,要更解气得多,就当我是自私也好,故意也罢,我就不愿看着你在另一个男人的追悼会上哭得那样可怜,他是我外甥,我也去了现场吊唁,但他在我眼里,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我爱的女人的丈夫,若不是他死了,你这样悲痛失了孩子,他八个月后就该出生了,你说,我自私一回,该不该。”
我早知道,薛臣烨的追悼会不告诉我,不会是薛臣烨母亲的主意,白家任何一个人更无权决定,我是薛臣烨的妻子,莫说我只是流了一个孩子,就是我也在弥留之际了,他们都会过来告知我一声,我猜到了,十有*是白璟南拦下了,果不其然。
纵然他有千万般的理由和借口,也不该拦着我去送薛臣烨最后一程,我愤恨得望着他,良久,真的抬起手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他许是也没想到我真的忍心这样做,那张被我打到一侧的脸久久都没有正过来,我无力的瘫倒在床上,沉寂的气氛几乎有些诡异得让人发冷,他越是不说话,我越是难受,我跳下床,匆忙穿上鞋便从他身后跑出了病房,他似乎喊了一声“恋恋”,但我并没有听清,眨眼间,我已然钻进了电梯,我飞奔出住院大楼,一直跑到了门口,招手便拦了一辆出租,直奔薛宅,我赶到的时候,果然花圈还摆满了门外,覃姨正在送客,见我从车上下来,有几分惊讶,“少夫人不是在医院么,身子这样弱,穿这么单薄,你要是再不好,夫人就真的扛不住了。”
我告诉覃姨将车费给司机,我穿着病号服身无分文,她点了点头,我顾不得什么直接跑进了大厅,偌大的客厅被装扮成了灵堂,黑白两色看得我心口都窒息了,我红着眼睛,望着贡果正中摆放的薛臣烨的遗像,上面的他还笑着,温润如玉般浅淡,眉目间格外清俊,前面的香炉里插满了快要燃尽的香头,足有几百根,薛臣烨的母亲就站在一侧,被两个男人扶着,我走过去,喊了一声妈,她无力的点了点头,“你在医院修养就好了,不要这样折腾自己,臣烨那样在乎这个孩子,没了……到底薛家做了什么孽,朝着我来就好,何必报应在我儿子身上,他去了,本以为留下这条脉,也没了。”
她说着便哭了,似乎也是哭得太久,她的嗓子都哑了,哭声有些发闷,那一字一句落在我心上,让我羞愧难当,我跪在地上,望着薛臣烨,我说不出口那句对不起,却在心里不知说了几万声,吊唁的人仍旧络绎不绝,有椿城的市民,有他的同事领导,还有曾经的老师同学,甚至有他救下的受害人家属,凡是进来的,无不红着眼眶,在那一刻,我的心也痛到了最深,我不知我到底错过了怎样的他,所有人都念及他的好,他就是那样一个好人,可我半天妻子的义务都没有尽到,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又过得什么日子,我都不敢去想,他救了何止我一个,包括有些记恨他的白璟南,以及整个白家的声誉,还有我肚子里本该没有名分的孩子,都成了薛家的一笔债,我来不及偿还分毫,他便舍我而去,是否这就是最大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