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宋大奶奶约好的日子,陆家的人一大早便随着陆思琪一起上门来了。
方霏时常到老祖宗那边用早饭,省了晨昏定省,有事要出去,也好顺便报备一下。
上一次陆思琪上门做客时,已经见过了老祖宗,方霏回了娘家,没能见着。
她当时同意赴宋大奶奶的下次之约时,也就等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若赵家有意与陆家结亲,她是不会反对的,所以,回去便让人打听了一下赵家的人口情况,也知道了赵家有这么一位年轻的长辈存在。
当打听到这位长辈与自己同岁时,陆思琪不禁也有些惊讶,便特地让人刻意的仔细打听了一下方霏此人。
一大早上门来,见过了宋大奶奶后,两人一道来到了宜宁堂。
方霏正陪着老祖宗在偏厅用早饭,两人面对面坐着,有说有笑的,周妈妈和金灵也时不时的插上几句,逗得老祖宗哈哈大笑,一屋子相处得甚是融洽。
老远的,宋大奶奶便听见了老祖宗的笑声,心里头不禁有些酸酸涩涩的。都说婆婆和儿媳妇是天敌,和孙媳妇却能处到一块儿去,怎么到了自己身上,这些道理就反过来了呢?
不论是赵太爷的原配,还是现在的方霏,老祖宗与先后的两个儿媳妇都相处得很融洽,说是亲母女,也不为过,偏生就不待见自己这个孙媳妇,嫁入赵家这些年来,除了生下赵荣昭时,老祖宗对自己赞赏过外,别的时候。老祖宗就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
宋大奶奶领着陆思琪一进门,屋中和周妈妈拌嘴打趣的金灵便住了声,屋中的人也收起了笑脸,正色望着门口走来的二人。宋大奶奶心里头有些堵得慌,却还是强颜欢笑着,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请了安,又对陆思琪介绍了方霏。
老祖宗陆思琪是见过的。宋大奶奶一开口。她便紧随其后的跟着行礼请安了,从宋大奶奶对方霏的称呼里,她就已经猜到了方霏的身份。在宋大奶奶郑重地介绍方霏时,当即便上前蹲身行礼,乖巧地道:“太夫人好,晚辈这里有礼了。”
方霏笑了笑。亲自起身,将半蹲在地的陆思琪搀了起来。“陆姑娘多礼了,快起来。”
这个女人是她要等的人,只要她进了门,自己扶持她当家。等她能独当一面后,自己也就能离开赵家了,方霏曾担心自己能不能在老祖宗过世前等到她。但现在,她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一旁的老祖宗点点头。笑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了早饭没?没用的话不妨跟这凑合着吃点。”
“好啊,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现在正好饿了,谢谢老祖宗。”陆思琪满口答应,一副欢喜的样子,丝毫不客气。
金灵见状,立马去取了一副碗筷过来,摆在了老祖宗的左手边上,又搬来凳子,招呼陆思琪入座。
宋大奶奶不禁有些尴尬,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总觉着自己融不进她们的圈子。
老祖宗不待见大奶奶,这是众所周知的,宜宁堂的下人们也不敢擅自去问宋大奶奶用了早饭没,倒是陆思琪站起来,招呼宋大奶奶:“大奶奶,你用了早饭么?要不要跟着我们再喝点粥?”
“不用,不用了。”宋大奶奶赶紧罢手拒绝,解释道:“我才刚吃过早饭,哪里还能吃得下,你慢慢吃,我出去走走,消消食。”说完,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出了宜宁堂,听着身后传来的笑声,宋大奶奶心里头又酸又涩,对陆思琪的感觉也有些怪怪的,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明明都是一样的人,老祖宗怎么就不给自己好脸色呢?
但她不能嫉妒,陆思琪是她相中的儿媳妇,若是她能得到老祖宗喜欢,对自己的儿子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现在她唯一想的,就是努力促成这门亲事,给自己的儿子寻一座大靠山。
赵家指望着后人里能有人考取功名,给家门添光,因此对家中子孙的教育看得很重,特意请了先生也建了私塾,专供赵家的子孙念书,赵荣昭今儿本是要去私塾的,却被宋大奶奶给拦了下来,让他陪着自己去家庙上香。
为了柳子瑾的事,宋大奶奶只差和儿子翻脸了,但无论如何也扭转不了儿子的想法,她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让陆思琪和赵荣昭多接触。
陆思琪人才本就出众,性格也讨喜,最重要的,她是大家闺秀,跟多愁善感的柳子瑾完全两种极端,她始终认为儿子钟情于柳子瑾,完全是因为儿子见识过的女人太少了,等他多经历了几个女人,兴许他就会醒悟过来,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从一而终的情,有的只能是利益和传宗接代的需求。
陆思琪与赵荣昭幼时便是认识的,对她也不反感,且陆家远道而来,赵家确实该尽地主之谊,好好的招待一下陆家,赵荣昭也就答应了母亲的请求,等陆思琪从老祖宗那里出来,一行人便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去了家庙。
赵家昭字一辈中,赵荣昭确实是生得最出挑的一个,斯文白净,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一枚,撇开柳子瑾的事,宋大奶奶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儿子让她引以为傲。
赵荣昭这样的底子,别说是在当地,就是在京城里,若从容貌上论起来,他也是排得上号的,没有哪家姑娘不喜欢这种类型,陆思琪也不例外,遑论两人还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赵荣昭也不讨厌陆思琪,两人在一起时,不论及儿女私情,单讨论诗文学问,彼此都有种意气相投的感觉,且因为家中祖父过世,赵荣昭近来一直没有出去过。此番难得出来散散心,这趟旅程没有丝毫的不愉快。
宋大奶奶有意撮合,自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祭拜完了,母子二人又领着陆思琪在庙里逛了一圈,到了中午,便在庙里吃了素斋。陆思琪玩兴正浓。吃完午饭提议去登顶,宋大奶奶便推脱自己上了年纪,爬不动。让赵荣昭陪着陆思琪上山,自己留在庙里等他们。
值此时节,漫山遍野铺满了金黄的落叶,风景美不胜收。早在上山的路上,赵荣昭便有了登顶的想法。陆思琪有此提议,实在是合他的心意,两人又劝了宋大奶奶一阵,宋大奶奶无法。只好答应陪着两人爬一段,走不动了就回来休息,三人才一起上山了。
秋叶凋零。铺满了山间小道,美不胜收。鞋子踩在上面,沙沙作响,陆思琪平时都是呆在京城的宅子里,鲜少出门踏青,此番出来,玩得不亦乐乎,玩兴大起时,还捧了路旁一堆堆的树叶,去扔自己的丫鬟,扔赵荣昭,队伍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爬了一小段,宋大奶奶便喊累了,说是要回去,两人也不再拦着,便安排人将宋大奶奶送回去。
宋大奶奶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跟着,便趁机将陆思琪的丫鬟也要走了,只留下一对玩兴正浓的小儿女继续上山。
这桩事,宋大奶奶势在必得,老祖宗也看好,大老爷只怕也会是举双手赞成,当然了,大老爷或许会更中意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成为陆家的女婿,当他也知道,于情于理,那都是不可能的。
该来的人来了,该走的人也该做准备了。
午后,方霏悄没声儿的出了角门,照例又是带了周妈妈和两个年龄小的丫鬟,周妈妈人老实,小丫头喜欢瞧热闹,很放心地将主子一个人留在茶楼中喝茶,自己去帮主子买外头那些新鲜玩意儿。
茶楼就在南街,斜对着方家的铺子,只要将屋中装饰用的人紫罗兰往窗户边上一放,方洛片刻后就会从隔间的窗户中跳进来……
“大姑娘,耿叔来了。”此番,却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数日未见的方耿。
“耿叔。”方霏上前,望着方耿日渐苍老的脸庞,有些话,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父亲离世时,她也有了十岁多,不算大但也不小,但她从小养在深闺里,恰逢家遭巨变,有很大一段时间不能适应当时的生活,父亲身上或许真的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当时的方霏太脆弱,以至于父亲临终前,什么也没对她说。
她终究是个女儿身,方父大抵也是怕给她留祸患,所以才宁愿将秘密带进棺材里,也不肯对自己的儿女透露半个字,若真要将秘密托付,方耿只怕是唯一的人选。
他出自宫中,办事老陈,性格耿直,对主家的忠心毋庸置疑,又是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方父当初同意让他出去经商,将他和方家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恐怕也是为了保护他。
“大姑娘!数日不见,你又清瘦了些,可得注意身子啊。”多日不见,方耿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激动,搓着手,碍着方洛在,却也没有说过多的话。
“多谢耿叔关怀,我会小心的。”方霏点点头,招呼方耿落座,又问起方裴的近况。
方耿向来守规矩,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从来不敢与主子平起平坐,但碍着方洛在,只好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方洛在一旁插不上嘴,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见他走了,方霏犹豫再三,才试探着问方耿:“耿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当年爹带着我和阿裴离京时,明明圣上已经赦免了我们方家的罪名,可为什么爹却一直东躲西藏的,不敢以真名示人?即便是在方家村落籍,也只是将我和阿裴的户籍加在田氏家的户籍,却为何他自己不敢落籍?”
方耿沉默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大姑娘,你想问什么,耿叔大概是知道,但有一点,老爷什么都不说,也是为了保护你和裴少爷,毕竟,有些事知道还不如不知的好。”
从这话里,方霏知道方耿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但此人为人耿直,若是父亲交代了他,不许他告诉自己和方裴的话,恐怕从他那里也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兴许真如他所说,有些事情,不知道要不知道,来得好。
方霏想了想,便不在打听此事,而是问起方耿近来铺子里的事,以及种草药的事。
说起生意上的事,方耿笑得合不拢嘴。
今年秋收是个丰收年,又因为方霏投钱为村里办了私塾,又是出钱买桌椅板凳教学材料,又出力请先生的,方家村的几百户人家对她感恩戴德,纷纷遵守约定,不但只将稻米卖给方耿,就连其它的杂粮,也只肯买给方家的她‘亲戚’家的铺子。
方耿也是个实诚人,市价多少,便出多少收,从不弄虚作假赚秤,村里的人也很信赖他,生活所需的杂物也想从他那里买,劝他再开一间商铺,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做生意诚信。
说的人多了,方耿也就动了心思,另起炉灶,开了个日用杂货铺子,这阵子忙忙碌碌的,也正是为了此事,日用百货都是从外县拿的货,单是乘船去拿货走那条水路省钱又省时,便研究了好几趟。
“大姑娘,这事儿也没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你别怪罪耿叔啊。”说完业绩,方耿又请罪来了。
“怎么会呢!”方霏笑道,“耿叔,我早说了,生意上的事儿,您老看着办,自己拿主意就行,不用事事都问我。”
方耿点点头,又道:“大姑娘,我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咱们粮食不愁没货,反正也得去外县拿杂货,我琢磨着在县里也开一家经营五谷杂粮的铺子,这样一来,去县里拿货就顺道捎带上杂粮,回来则带上杂货,两头都省事儿,您看如何?”
“去外县好啊,将来等咱离了此地,也能有个现成儿的落脚之处,您老看着办就行。”方霏附和着说道。
陆思琪已经来到了此地,那她离开赵家的日子还会远么?也该为将来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