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阁的后院分为两进。
第一进为主人停车落马和会见私客之用,院中央生着棵百年的榆树,树下,一张竹制的躺椅在摇晃,像酒席上用的捕醉仙(1),压不倒也站不稳,似终年不停。
第二进为居住之用,十多间卧房亭亭立着,青瓦朱墙,飞檐斗拱,还不到就寝的时候,十多间屋均是门窗紧闭。
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美男子,提了剑小心翼翼地挨间查看,却次次失望而归。
还剩最后一间。
朱五顿了顿脚步,调整呼吸,右手扶了剑柄,左手便要去推门。
却听得里面似有人声,忙屏了呼吸,轻轻一跃,攀上走廊顶部的横梁。
门敞开,果然有人走出来。
却是个浓眉大眼、敞襟露怀的汉子。猫一样警觉地左右看看,向隔壁房间走去。
朱五正待松口气,突然一个葫芦状的铁器向面门砸来。
听风声便知是钝器,但梁上空间甚是窄小,根本无处可避,只得翻身下来。
熊猫儿适才几乎找遍了院子,却一无所获,正烦躁,却有人送上门来。二话不说扬拳便打。
朱五匆忙中跳下,尚未站定,便已迎上虎虎生风的一双拳,来不及拔剑,双掌本能地向前推,竟是生生去接。
却哪里接得了?
朱家本就不靠拳脚走天下,不过是因为府里既然养着一帮江湖隐士,兄妹几个便按了喜好学一点皮毛功夫傍身。而朱五,凭着天生的反应迅速,练了套双剑,也勉强算是个中高手。但内力,却如何拼得过铁打的熊猫儿?
一掌对过,朱五狂退几步,待顿住身形,便喉头一热,咳出血来。
熊猫儿急着找朱七七,也不看对方穿戴,上前一把扯了朱五衣襟,道:“丐帮人在哪里?”
未等到回答,却被人托了手肘。扭头待打,却看到一张笑脸,不是沈浪是谁?
难怪不曾听到脚步声。
月儿悄悄爬高,虽只有弯弯一道,却也给小院罩上一层清辉。
沈浪看熊猫儿站那里不动,笑道:“猫儿还不松手,这位是朱五公子,七七的五哥。”
又扭头向朱五介绍道:“这一位,就是给范老板写信的熊猫儿了。”
他二人打斗动静不小,但这院里竟没有一个人出来。
朱五道:“这院子蹊跷的很。”
熊猫儿道:“可不么?房子都要被拆了,也不见主人出来。便是有陷阱,这一晚上,也该见到一个两个了。”
沈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道:“既然有人亲眼见到七七他们进来,就一定在。找找看有没有密室。不过猫儿你不是说到了晋城会去找范老板么?”
熊猫儿道:“给范汾阳写信是以防万一,我一路循着七七留下的标记走,便走到了这地方。但进了院子标记就没有了,竟像是人一进门就凭空消失了。”
沈浪这才突然发觉,这院子安静得也太不正常。
即使没有人在,他们离前厅并不是太远,总该传来些许丝竹之声,或者那些看客的喝彩之声。
但现在,悄无声息。
沈浪疾走几步去推那院门,果然,漆红的木门纹丝不动。
向内拉,门倒是开了,却看到精钢的墙面,敲之有声,声如洪钟。
朱五见状,一跃而起,试图攀上墙头。
却又无奈落下。
墙的上方,乍看是墨蓝的夜色,凑近才知,竟连这夜色,也都是画上去的。
难道不知何时,他们竟已置身于精钢所制的一个大盒子里?
但十多间房是真的。
间间有大有小、格局也不尽相同。真真切切地在眼前。
熊猫儿道:“却不知的海棠苑的主人是谁?丐帮不该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沈浪喃喃道:“除了王怜花,还能有谁?”
朱五道:“丐帮如此明目张胆与我朱家作对,也欺人太甚。”
但,即便是精钢所制的盒子,既然能进来,就该有出口。
十多间屋从外观上看再正常不过,要找密室,只能重来一遍。
三个人从最近的一间查起,墙壁、书桌、衣橱、床,凡能动的,都搬动一次,不能动的,也要摸个遍。
依然没有收获。
仅余两间。
眼前便是沈浪最初进的那一间。
片刻犹豫之后,沈浪推门而入。
却哪里还有被他点了周身大穴的王怜花?
玄关处,屏风稳坐。屋内,桌椅齐整。
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有序。
木质的脸盆架当中,铜盆犹在,盆里有水。
屋正中,一根朱红的柱子,由于年代久远,天气干燥,中间已经开裂,像咧开的嘴。
沈浪立在当中,之前发生的一切,竟似一场梦。
沈浪本也想,既然擒了他,索性逼他交出朱七七。
但王怜花定定地看着他,清冽的眼神似乎正是在等他问“朱七七在哪里”,嫣红的嘴角微微上翘,像是下一刻就要笑着说“我就知道”。
像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浑身是刺,只为了护着雪白娇嫩的肚皮。
沈浪便问不出口了。
点了穴把他藏在屏风后面,想等事情解决了再找他好好谈。
但王怜花毕竟是王怜花。
而这里,毕竟是他的海棠苑。
朱五和熊猫儿已经动手去找出口。
沈浪犹在寻思,身体的感觉告诉他刚才的一切真正切切地发生过。
并没有见到王怜花从这个门里出去。那出口必然就在这一间。
好聪明的王怜花。
他早就算到,沈浪既然从这里出去,当他发现被困的时候,自然不会先来检查这里。
果然,书橱背面,仍有一屋。
三人鱼贯而入。
又是看似极普通的一间房,除了书橱,陈设布置与其他房间几乎没什么不同。
沈浪轻笑摇头,直奔房门而去。
伸手一推,出得门来,果然仍是先前的院子。
而这间房,便是那尚待检查的最后一间。
也就是说,在他们进屋之前,王怜花早就等在隔壁,一直到他们开始搬动重物,他才趁着嘈杂声离开。
时间把握,分毫不差。
但沈浪点穴手法独特,加上他浑厚的内力,别说自己冲开穴道,便是有功力不弱的人前来相助,也应是解不开的。
王怜花啊王怜花,你还有多少令人惊讶的手段?
查找完毕,一无所获。
朱五已经瘫坐在椅子上,道:“翻也翻了个遍,难道是鬼打墙不成?”
妹妹没找到,反而把自己弄丢了,平日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朱五公子一脸沮丧。
熊猫儿一脚踢上漆红的柱子,房屋也轻轻颤抖。
沈浪已经开始一寸一寸地摸院墙。
月悬中空,天色更黑。天空不是画的。
只是矮墙之上,天色与墙色融为一体,也不知有多高。且四壁俱是精钢所制,平滑如镜,无处攀爬,饶是轻功再好,没有绳索也上不去。
王怜花若是从上面离开,除非有手下在外面帮忙,或是他身怀“神仙索”(2)的绝技。
而这两种情况,几乎都不可能。
第一种,时间不够。
第二种,据传“神仙索”由于过于残忍,秘籍被最后一代传人毁去,已有近百年无人使用。
所以出口只能在院墙上。
之前的院门后面,突然变成精钢,那是否眼前的墙后,也有可能是院门?
寸寸敲击,终于听得空空的声音,沈浪掌力所至,墙体粉碎,原来只是薄薄的一层砖砌成。
与迷惑了朱七七的王记棺材铺异曲同工,只是不知他如何做到,悄无声息便可偷梁换柱?
注:(1)捕醉仙,酒席上劝酒之具。似玩具中之不倒翁,置盘中转之,视其所指,酬之以酒。释义来自百度百科。
(2)神仙索,传说中的一种江湖卖艺者使用的魔术。表演者把一根普通的绳子的抛向空中,借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使得绳头停在半空,配合者便可借此攀上绳子顶部,表演者用刀剑在空中挥舞,便会看到配合者被砍断的四肢以及血渍。而表演者自己,便从顶部隐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