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过, 正是洛阳牡丹花开的季节,取道开封的游人把大街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火红的娃儿手里举着个公鸡形状的吹糖麻婆子,边跑边叫。
后面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一身仆从的粗布短打, 气喘吁吁地跟着。
人群密集, 他虽是大汗淋漓, 却丝毫不敢放松。
若是跟丢了这小少爷, 回去怕是会被主人家打死。
火孩儿早就看见墙角画着的一朵棉花糖,一团云朵似的棉花下面,一根细细的小棍儿扭扭曲曲。若是被小贩拿来卖, 就冲着这棍儿不趁手,定然是卖不出去的。
可是火孩儿却看的眼睛一亮, 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好几遍, 轻松甩掉了身后的小厮, 然后便顺着小棍儿所指的方向寻去。
果然在街角看到那画花儿的人,他三步并作两步, 连蹦带跳地跃到那人身上。
王怜花伸手接了扑上来的一团肉,笑道:“就知道热闹的地方必少不了你。”
火孩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撇撇嘴一本正经道:“少来了。原来你叫王怜花。我原本以为七姐见了你定会喜欢的很呢,没想到你们早见过了。你欺负过她是不是?”
王怜花委屈道:“朱七小姐人聪明,武功又好, 我哪里欺负的了她?倒是你, 这见人就扑的功夫是跟谁学来的?难不成是铁亭亭?”他顾左右而言他,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分散的。
火孩儿不屑道:“去去去!你才跟女人学呢。扑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长得不好看, 求着爷扑我都不扑呢!说吧,找小爷有什么事?”他两只手搂着王怜花的脖子,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往人肩窝里面钻。
沈浪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道:“你却是拿什么东西哄了这孩子,让他回回见你都跟见着了好吃的一样?”
王怜花不理他,只抓了火孩儿两只小手,笑道:“自然是有事问你。却不知你可信不可信。”他深知越是年龄小的孩子,越喜欢别人拿他当大人,所以才会经常看到奶声奶气的孩子故作老气横秋地说话。这火孩儿自然也不例外。
果然火孩儿一听便不高兴了,扭了两下便下得地来,道:“若是信不过我,又何必来找我?难得大街上这么热闹,我可是要走了。”
王怜花忙拉了他,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道:“这可不行。我这事儿,若是朱八爷帮不上,还真没谁能帮得上了。”
火孩儿咯咯一笑道:“那还不赶快说来?”
王怜花这才笑道:“在下丢了个朋友,名字唤作熊猫儿,却不知道朱八爷可曾见过?”
火孩儿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要找那只猫儿,在我姐夫家呢。不过你们也别想着去寻了,他们天罗地网的候着呢。哎,沈大侠,你却是怎么招惹了我七姐?让她恨得牙痒痒,扬言要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呢?”他看朱七七这回是真恼了,便不再一口一个“姐夫”的叫。
沈浪一脸讪讪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听王怜花截口道:“他也不知道呢,所以才要来请教你不是?”
火孩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叹口气道:“这个,我还真的帮不上。”
王怜花眼珠一转,道:“那你可知道,在离开晋城以后,你七姐都见过谁?”他绕了个大圈子,明知故问了半天,这才点到正题。那火孩儿刚刚才有问题没答上来,正巴不得找机会寻回面子呢,碰巧得了机会,当下便竹筒倒豆子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朱七七兄妹三人离开晋城之后,便径直回了开封,范汾阳正好在这边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便一道跟了来。
哪知路上遇到了高小虫和另一个古古怪怪的男子,非得拉着朱七七说有要事相商,朱五和范汾阳拗不过,只得让她去了。
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朱七七回来后就闷闷不乐。
再后来熊猫儿寻了来,朱七七挺高兴,拉着他喝了一顿酒,却不知为何他就突然倒了。那高小虫带了一帮人,便把他抬走了。
王怜花惊讶道:“你是说,猫儿找来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
火孩儿点点头道:“嗯,就跟我养的那真的猫儿一样,活蹦乱跳的,两只眼睛也亮的很,肯定是好好的。”
沈浪也是一惊,难不成,竟是朱七七给猫儿下的毒?
只是这问题,一来不好问,一来即使问了,这几岁的娃儿也不见得懂。
王怜花又道:“你说的那古古怪怪的人长什么样?”
火孩儿道:“没看清。他鬼鬼祟祟的跟在那虫子身后,像个影子一样。我觉得男子汉听人墙角太丢人,就没跟着去。”
王怜花道:“是了,这是上官金虹。”上官金虹能做了海棠苑的帐房先生,并且在王怜花到晋城的时候被安排随侍,自然是个谨慎的性子。说话走路,也是能少一步便绝不会多一步。
火孩儿看这两个大人都陷入沉思,也没人理他,不满道:“问完了没?问完了我可是真的要走了。小豆子找不到我,回家会被五哥打的。唉,都是一样的好看,五哥要是有王公子哥哥一半善良就好了。”
他话说的轻轻巧巧,沈浪却差点忍笑忍到内伤。
王怜花斜睨他一眼,弯腰捏捏火孩儿的脸,道:“要是有人问……”
火孩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知道啦,我没见过你。”说罢便蹦蹦跳跳地往来时的路上去了。
事情的始末大概,与王怜花之前猜的也差不离,没想到的只一件:下毒的竟然不是上官金虹而是朱七七。
王怜花郁闷道:“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这姑娘当初对白飞飞尚且能宽容以待,给她点水之恩。如今却对一片痴心只为她的猫儿下得去毒手。真不知想的都是什么。”
沈浪道:“那上官金虹都知道些什么?”
一句话竟问的王怜花哑口无言。他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且那时正犹豫着要不要与钱公泰继续合作,一边儿还得分心跟沈浪耍心眼,是以根本就没发现上官金虹是在何时起了异心。
两人合计之下,决定还是先找机会见见朱七七。
朱七七正在遍访名医。
熊猫儿现在正躺在她的家里,但她手里的解药却救不了他。
她请遍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却没有一个能诊的出来他到底身中何毒。就连仁义山庄请来的梅二先生,竟然也只是白白喝了几坛范汾阳带来的陈年杏花村,却对熊猫儿的毒无能为力。
闹丐帮,她也已经闹了两回,但高小虫一直对她避而不见。逼急了,就让人传话说,请朱姑娘依计划行事,他确保她朋友性命无虞。
朱七七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但她绝不能让熊猫儿就这么死。
她要杀的,是沈浪和王怜花。
所以当管家传话说外面来了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扬言能医治百病的时候,她二话不说便让人立即请进来。
书生模样的青年一脸温和,进门便放下背上硕大的药箱去给病人看脉。
朱七七站在旁边看着,那青年望闻问切只少了一样问,她出于关切,人越凑越近,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整个人便动弹不得。
那青年郎中扭过头来,突然一笑。而那笑容,仿佛剥离了他软软糯糯的一张脸。
竟是熟悉的很。
她知道,来的是王怜花。
王怜花绕着她转了两圈,若眼神可以杀人,朱七七定然已经杀了他好几遍。他自是不慌,半晌才柔声道:“放心,在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有朱七姑娘那么狠辣,对朋友,尤其是对江湖第一的大美人,还是下不得杀手的。点穴伤身,这药却是补的。”
说罢打开那硕大的药箱。
之前看他背着,分明是吃力的样子。现下打开,方知竟空空如也。
朱七七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王怜花边把她放进箱子里,边温柔道:“好孩子,别哭,我带你去见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