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里, 两株丁香开得正盛。
一个浓眉大眼敞襟露怀的汉子正在跟一个剑眉星目的落拓少年对峙。
那汉子虽昏迷中只进流食,整整瘦了好几圈,但还是比普通人要壮一些。
但见他左冲右突, 铁塔一般的身子却绕不过面前挡来挡去的瘦瘦的少年。
熊猫儿无奈道:“沈浪, 你就让我出去放放风行吗?我这一躺就是好几个月, 转眼夏天都来了, 我还没看见春天长啥样呢。这好不容易醒了, 还非得在这乌漆麻黑的小破屋里呆着,别说肚子里的酒虫饿死了,怕是馋虫都跟着一起发霉了。”
沈浪笑道:“先听我说。”
熊猫儿道:“说什么说?来了也不给我带壶酒。出去边喝边说!”
沈浪道:“你知道朱七七为什么给你下毒?”
熊猫儿中毒时日有些长, 王怜花的汤药他连着灌了几日,终于见他醒来。
本以为他好歹能虚弱个一时半刻, 他也好把事情前前后后讲给他。
谁知道, 这人一醒来就又是一番生龙活虎的模样, 还真像是睡足了觉,精神正好的样子。
无奈之下, 沈浪只好祭出杀手锏。若朱七七还治不了他,沈浪怕是只能点他睡穴,强迫他配合了。
果然熊猫儿一听到“朱七七”三个字便冷静下来,手习惯性去摸腰间的葫芦,却想起来那葫芦早就空空如也, 无奈道:“你知道了?”
沈浪点头微笑。
熊猫儿愤愤道:“那你还好意思问?”
沈浪依然点头微笑。
熊猫儿只得道:“七七要杀你。”
沈浪无辜道:“所以你便挺身相助?唉!交友不慎哪。”
熊猫儿嘿嘿一笑, 道:“唉!我也不知道当时中什么邪了, 七七一哭, 我就什么都答应了。想想真后怕, 这女人的心一旦狠起来……不对!明明是你对不起人家姑娘在先!”
沈浪继续无辜道:“反正现在丐帮和仁义庄召集了英雄大会,定于六月初五诛杀沈浪与王怜花呢。猫兄为义妹两肋插刀, 现在朋友落难,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熊猫儿惊道:“什么?七七这回玩真的啦?不过仁义山庄那几个老头儿不是向来都对你……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哦,对你青眼有加么?钱公泰那小老头还没死呢?你说你跟王怜花哪一个也不笨啊,怎么会玩不过几个老头?我不信。”
沈浪看他总算是入了套儿,这才一五一十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待得讲完,才看到指挥使府那边升起一只绯色的风筝。沈浪不禁喃喃道:“王怜花算得还真准,知道你今日醒来,拖了上官金虹这么久。”
熊猫儿一听到“王怜花”,眼睛一瞪,正待说什么,沈浪却指尖飞点,已经封了他睡穴,道:“委屈你啦,上官金虹生性谨慎,装睡怕是会被他发现。”
熊猫儿皱着眉头,虽然心下不满,也还是沉沉睡去。
距离六月初五越来越近,开封城里开始聚集各路江湖豪杰。
找不到王怜花和宝藏的下落,齐智韩伶只得日夜加审“沈浪”,却仍然是一无所获。
直到六月初三,贴在百里足脸上的□□由于多日缺乏药物浸泡,开始泛白脱落,齐韩二人才惊觉沈浪不知何时被调了包。
当下齐智便找来高小虫,要求他把开封城翻个个儿也要把沈浪或者王怜花找出来。
高小虫忍气吞声接百里足回了丐帮,看着小孩一身的伤,气得两窍生烟。
亏得这两个老头混迹江湖多年,也算的识人无数,竟然连地牢里审了好几日的人是不是沈浪都搞不清!
这便罢了,居然还腆着脸,一幅居高临下的样子命令他安排丐帮弟子帮他们找人!
高小虫端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往下灌,凉飕飕的茶水入喉,却还是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堵得发慌。
他打开壶盖,把剩下的茶水兜头浇下,这才些微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齐韩二人要的是宝藏,他却是期待着六月初五。
高小虫找来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头发上的茶叶,急急往上官金虹那里去。
熊猫儿还沉沉睡着。
上官金虹曲着一条腿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抱着个坛子喝酒。
高小虫松口气,往旁边一坐,也顺手抱起一个酒坛,道:“上官兄倒是气定神闲的很。”
上官金虹道:“在下人比较笨,所以不敢什么都想要,要的东西太多,怕乱了方寸。”
高小虫笑道:“上官兄说笑了,金钱帮一夜之间兴起,崛起之迅速,江湖各大门派都难以望其项背,上官帮主若还算是个笨的,岂不是让我这筹谋多年还在做长老的人汗颜。”
其实高小虫只是怀疑,他虽然派人跟踪过上官金虹,但是百里足不在,他又不能亲自出马,又还能有谁跟得上他?每每转个弯,或是穿个闹市,必然跟丢了。
日前突然听人说起,最近崛起的金钱帮行事虽低调狠辣,帮主却是个刚刚束发的少年。而这上官金虹正好也是个低调狠辣的角色,年龄也差不多。加上相处多日又见他行踪飘忽,高深莫测,是以出言一探。
上官金虹当然知道高小虫是不信他。
若是信他,之前诱捕沈浪,他怎会不知道?
但他若是不知,又怎能回回顺利摆脱丐帮弟子的跟踪?
上官金虹不是遇事遮遮掩掩的性子,何况金钱帮迅速崛起,让武林中人不敢小觑,本就是让他自豪的一件事。
只见他冷笑一声,举坛过顶,仰脖喝尽最后一口酒,便把那瓷坛“哐啷”摔在台阶上,道:“高帮主,你我本非朋友,又何必假装把酒言欢?六月初五一过,你接手你的丐帮,我回我的金钱帮,各自不相关,又何必玩这试探的把戏?怎么说也算是短期的盟友,有话直问就好,又何必拐弯抹角?高帮主世家公子,却也落入这江湖俗套,也不嫌跌份儿么?”
高小虫笑道:“上官兄此言差矣。在下非出言试探,也并无恶意。这江湖之大,不断有人逐鹿,就连王怜花这样的人物,如今都栽在上官兄手里,何况日后之你我?多个朋友,总归是多条路。这个在下不会不懂。”
上官金虹道:“只可惜,我从来不与伪君子交朋友。”
高小虫脸皮之厚自然无人能及,只嘻嘻笑道:“那么上官兄看来,伪君子,和真小人,除了一层皮不同,又有何区别?”
上官金虹哈哈一笑,道:“高帮主若是个真君子,那朱七七也许还看得上你。高帮主若是个真小人,那朱七七至少也还看得起你。可惜啊,这女子性烈如火,遇上伪君子,一旦戳破,必然是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
高小虫怒道:“我好意相交,上官兄却出言相讥,却是何意?”
上官金虹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真的,所以才会恼羞成怒,王怜花说的没错,内心强大果然是个难得的优点。听说,仁义庄跑了沈浪?”
高小虫道:“不是跑了沈浪,是压根儿就没有抓到。当日分明看他自封了穴道,我还出手补了好几个大穴,竟还能让他跑掉,这人也着实不简单。”
上官金虹道:“若真是跑掉,那还好说。天下间又有几个人困得住沈浪?可我担心的是,根本就是你们中了套儿,巴巴儿地把人抬去你们的地牢巡查了一番。”
仁义庄和丐帮的多数弟子都被派去搜索沈浪,沈王二人若想要进入仁义庄地牢,自然是如入无人之境。
但王怜花偏不。理由是他讨厌救人的感觉。
沈浪道:“简单的事情复杂做,怜花公子的处事哲学还真让人难以理解。”
王怜花撇撇嘴道:“哪儿像你们这些正人君子,习惯了被人仰视被人感激,我却觉得那样变态的很。分明是为了自己,却非得要做得看起来是为了什么江湖大义。”
他说得振振有词,沈浪也无可辩驳,反正无事可做,索性一矮身,堵上了他的嘴。
于是仁义庄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一帮官兵包围了起来。
六月初四,各大门派的代表都已经到了开封。
有走动密切的,已经提了掌门的拜贴前来拜访三位庄主。
却看到一个很神气的少年指挥使,站在仁义庄门前指手画脚,扬言仁义庄暗藏了钦犯,所有人等,只许进不许出。
高小虫认得这个少年。
在沙依巴克小镇,这个莫名出现的少年,以寻宝为由,胡搅蛮缠一番,掳走了朱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