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了。
分明都已经上了岸, 还回什么头?
那沈浪即使水性再差,仗着一身功夫,闭会儿气, 爬也该爬得出这小湖吧?
可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回头了呢?
若不是鬼使神差, 怎么就看着偌大的水面上连个泡泡都没, 就慌了呢?
若不是慌了, 怎么会明知自己穴道未解就找死一般地跑回来了呢?
于是, 鬼使神差的后果便是,王怜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水底把一动也不动的沈浪打捞上岸, 又是掐人中又是压胸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 那人眨巴眨巴眼睛, 突然就笑得像个无赖。
若只是像个无赖, 那还不算是最坏的。
最坏的是,沈浪现在完全就是个无赖。
不报答救命之恩不说, 还趁着本来就没了内力,却要自不量力逞强救人的他毫无还手之力,迅速发出攻击。
这也罢了,更令人发指的是,沈浪这厮把他掀翻在地, 一巴掌便拍在紧实的臀部, 还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道:“王公子想跑?”
奇耻大辱!
他王怜花虽然从不把什么世俗理念放在心上, 虽然在紧要关头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 虽然在快活林为活下去连羊群的洗澡水也喝得下去, 但他却从来不曾被人打屁股!
就说要做坏人么!好好地做个坏人何来这奇耻大辱!
沈浪看王怜花双眼冒火,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小船一翻, 他知道快不过王怜花,索性闭了气沉到湖底。
看看湖水深度,暗忖赌输了也不过呛几口水而已。
然而王怜花让他赌赢了。
他还没看够水底的鱼,绯红色如锦鲤一般的人儿就到了。
本是欢喜的。
可又不知为何,在他终于装不了昏迷,眼一睁,看到一脸自责的王怜花的时候,鬼使神差就打了他。
王怜花现在像头受伤的小兽一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像是要燃起来。
沈浪堆了一脸笑,试探道:“王公子?”
却不知在此刻的王怜花看来,这笑脸分明就是得意忘形的表现,哪里有半分诚意?
他脚一伸,便把沈浪踢下水去。
沈浪忙拉了岸边的藤生草木,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脸的谄媚,竟是难得的很。
王怜花手往湖心一指,冷着脸道:“把那醉鱼抓回来,若能做得好吃,刚才的事情就算过去。”
湖心漂着个编得细密的渔网。
还有两条没逃脱的鱼,在那网里使劲挣。
沈浪看了一眼,又回身道:“那你不准跑。”
王怜花嫣然一笑道:“不跑。”
沈浪果然游得很慢。若不是亲眼所见,王怜花几乎不能相信,无所不能的沈浪也有手脚如此不协调的时候。
终于到得湖心,沈浪探手拉过渔网,正要举起来向岸边示意,却看到王怜花已经整理好衣服和头发,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看他得手,便挥挥手笑道:“不跑,不跑才有鬼呢。”
——这是沈浪郁闷半晌,慢吞吞游回岸边的分割线。——
正是牡丹开花的时节,各路游人争相往洛阳赶,这开封城里的生意,也跟着好起来。
而开封城最有名的面点铺子里,此时正坐着个青衫少年,一个人在喝酒。
店小二观察了半天,这个奇怪的客人已经坐了两个时辰,却还是气定神闲,不时四处看看,不知吃饱了没,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像是个外地人,但既然来了,店里名闻天下的灌汤包,他却是没有点。
他面前的桌上已经倒着两个空空的酒坛,盛牛肉的盘子里也只剩了一些筷子夹不起来的肉末,一碟下酒用的花生米几乎没有动过。
他喝得很慢,像是在等什么人。
初见王怜花的那次,沈浪听他说起过这家铺子,那么挑剔的一个人,说起这儿的包子,言语间竟满是溢美之词。
所以虽然在前面的镇子被他跑了路,沈浪却一点也不着急。
上岸拧了把衣衫上的水,就奔着开封的方向来了。
客栈是不用回的,即便回去,也不可能见得到那两匹马。
王怜花既然能走脱,又怎么会留着马等他追来?
沈浪到了开封便直奔这“天下第一包”,想着王怜花既然惦记了那么久,在这边怎么也能堵到他。
谁知这开封城熙熙攘攘车流如织,等了两个时辰,进店的人已经有九十七位,却硬是没等来个相像的。
王怜花号称“千面公子”,既然知道有人在抓他,自然不会以本来面目上街溜达。
于是沈浪睁圆了眼,不敢放过任意一个进店的人。
终于来了一伙穿红着绿的少年,一个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恨不得把家里的金银都穿在身上。
女孩子浓妆艳抹,虽然仍有些春寒,却只着了薄薄的衣衫。
为首的少年一身绿袍,一手揽了少女,另一手正摆弄着几颗紫金锞子。
手指洁白如玉。
沈浪暗笑:这算是什么意思?“小霸王”时铭不是在沙依巴克小镇才扮过么?难不成这是从箱子里随便翻了张□□就出了门?
沈浪也不去拦他路,只定定地盯着,一双眼笑得如春风一般。
那边厢,“小霸王”架子十足地要了位置最好的大桌,拿个菜单翻着,不一刻便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沈浪这才拖了把椅子过来。
“小霸王”出行总是前呼后拥,椅子自然早就被坐满了。
一伙人正有说有笑,就看到有个人冒冒失失地插进来。
时铭抬起头正要怒,却发现眼前竟是故人,当下眼睛一亮道:“哟!这不是沈相公么?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你这坛子里拎的,可还是那一杯值万金的珍珠美酒?”
沈浪笑道:“许久不赌,荷包比指挥使的手都干净,哪里还有银子喝酒?”说罢也不客气,只盯着时铭一双手来回看。
时铭脸一红,道:“沈相公说笑了。快活王说的没错,咱也提高提高品味。这不,我身边的女霸王也换成了娇滴滴的大姑娘?沈相公若是不嫌弃,不如坐下来一起吃?”
那衣衫薄的几乎看得见里衫的姑娘闻言便去拖沈浪手里的椅子。
既然椅子都拿来了,他自然是要坐的。
但那姑娘却硬是没拖动。抬眼看去,沈浪已然呆住了。
若是这“时铭”果真戴了□□,脸又如何会红?
转身欲走,碰见店小二堆了一脸的笑过来,双手递上张纸条。
两指宽的纸条上仅“哈哈”二字,熟悉的颜体小楷苍劲有力。
这边时铭硬拉着他喝酒,想着自己刚刚还挖苦他曾经脏兮兮的手,人家却也不介意,沈浪顿时有点汗颜。
时间撞得如此巧合,这时铭必然是王怜花的手下没错。
竟是如此简单的一招调虎离山。
沈浪心念四转,一边又跟“小霸王”时铭一碗碗喝着酒。
小霸王官家出身,又在军中厮混,虽有游手好闲之嫌,但酒量却也是不小。
沈浪道:“这‘天下第一包’的灌汤包子果然名不虚传。玲珑剔透,皮筋馅嫩,入口香滑,油而不腻。”
时铭道:“沈相公雅人,我却只知道这包子就像漂亮女人一样,若一天不吃,就想得慌。”
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个白胡子老者。
桌上是一屉招牌的灌汤包,旁边放这个小酒坛,和一个细瓷酒盅。
老者吃得斯文,一屉包子数着个儿慢慢下肚。
吃完了也不急着走,只一盅一盅喝着酒。
那边沈浪跟时铭说了声什么,竟拎着个酒坛往这边来了。
白胡子老者颤巍巍地摸出颗碎银子扔在桌上,起身便要走。
却已经被人拦了路。
一脸和气的青衫少年,笑眯眯道:“老先生这么着急?”
老者强忍了一脸无奈道:“急。”
少年沉声道:“何事再急,也喝完这杯再走。”
可不是?王怜花既然赢了,又怎能不看看胜果?
白胡子老者自然不坐,也不答,只低着头想法子脱身。
沈浪好笑道:“你跑什么?”
王怜花没好气道:“都到开封了,我若再不跑,等着你送我去仁义山庄换花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