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金虹愤愤地站着。他的手在抖, 却不是因为气愤。
沈浪的剑,已经不能称之为剑。那速度,已是快如闪电。
上官金虹的金环还没来得及出手, 就已经被打落在地。
虎口崩裂, 血流如注。
他之前也知道沈浪的武功深不可测, 所以才费尽心思想出个套马阵, 打算先拿下他。
那样的话, 王怜花不管是碍于自身的毒,还是碍于沈浪的命,都至少要拿正眼瞧瞧他。
但是……失算。
倒也怪不得高小虫沉不住气, 提前摆了阵。
他自己也看见,那困得住王怜花的套马阵, 在沈浪眼里就像是孩童的玩具一样。
而现在, 打不过, 当然要跑。
上官金虹从来就不是死要面子、钻牛角尖的人。
更何况他有自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沈浪并没有去追。
追上了又如何?杀不得, 动不得。
他心乱如麻却面沉如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王怜花。
王怜花当然不会希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怜悯。
王怜花本就拒绝从任何人眼睛里看到怜悯。
但王怜花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冷着脸喊“沈浪”,他变得格外安静,半晌才翘翘嘴角道:“原来沈大侠身手这样好?我还是不要跟你打了。”
他此时放下了算计放下了精明,一双眼睛变得澄澈异常, 沈浪看着, 竟又痴了。
王怜花笑笑, 拉过他的手道:“约法三章。”
沈浪捏着他的手指看, 莹润白皙的手指, 却横亘着一道猩红的细线。
王怜花手一翻,把那条猩红压在下面, 只把手背留给沈浪,也不说话。
沈浪把玩着白玉一般的手指,低声道:“哪三章?”
王怜花道:“第一,不准当我是快要死了的人。”
沈浪道:“好。”
王怜花道:“第二,不用真的去杀那个上官金虹。”
沈浪疑惑道:“怜花公子的风格不是睚眦必报的么?什么时候变成了宰相肚里能撑船?”
王怜花笑道:“这你还看不懂么?有上官金虹在,江湖定会热闹非常。只要江湖热闹,沈浪就一定会记得王怜花。”
沈浪一颗心抽得生疼,却还是笑道:“好。”
王怜花道:“第三,我最若是做坏事,你不准管着。”
沈浪道:“可是这跟第一条矛盾。”
王怜花下巴一抬,道:“答不答应?”
沈浪爱极了他这模样,要在平时,他定是一口吻下去。可是现在,他整个人却像是下一刻要羽化了一般。好看得极不真实。
他喃喃道:“可是我答应了第一条。”
王怜花气得脸鼓鼓的,不耐烦道:“答不答应?”
沈浪手一伸把他揽进怀里道:“答应。怜花公子若是有差遣,沈浪敢不从命?”
他们此时距离仁义山庄并不是很远,若不是空气中飘着细碎的扬尘,说不定远远地还能看到那朱红的大门。
而那细碎的扬尘,自然是来自各大门派的马蹄。
王怜花被沈浪揽在怀里,也不试图挣脱,只笑嘻嘻道:“沈大侠脸皮也厚起来了?这里可是很多人的。”
哪知沈浪揽得更紧,道:“人多怎样?在下还会怕哪一个么?”
回到指挥使府,时铭来请示后院里关着的那一群人要怎么处置。
沈浪和王怜花却是谁也没理他。
他看二人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只巴巴地跟在后面。
沈浪看着王怜花沾满铁锈的衣服,才想起那套马阵来,忙吩咐时铭去拿活血化瘀的伤药来。
时铭擎着药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绯色的衣衫被王怜花扔了一地,沈浪正忙不迭地帮他捡起来,整齐地叠放在一边。
王怜花趴在床上,雪白的里衣上殷殷血迹,被撕破的地方则是片片翻出,像蝴蝶的翅膀。
时铭一愣,把伤药递到沈浪手上,便自觉地退出去了。
沈浪柔声道:“来,上药。”说着去拉他的衣襟。
里衣没有衣带,轻轻一拉就开。
王怜花极不情愿的挪挪身子,任沈浪把他脱了个精光。
白皙的皮肤上,青紫的瘀痕横纵交缠,交错的地方便已血肉模糊。
沈浪看得心疼,弯腰下去,唇贴着伤口轻轻吹气,王怜花便感觉到一阵过电般的酥酥\痒痒替代了之前的生疼。
沈浪轻手轻脚帮他上药,碰着淤青的地方,便凝了内力,用温热的掌心一圈圈帮他揉开。
王怜花突然道:“记得当时从快活城出来,白飞飞下药迷倒了一片人,却唯独打了我一顿鞭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浪道:“当时看你明明一背的伤,却偏偏大半夜不睡觉跑沙漠里去吹箫,还生怕你身体受不了。”
王怜花挑眉道:“是么?这个我可是没发觉。”
沈浪道:“我自己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不然我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到处乱跑什么。”
王怜花道:“你去帮我打开衣橱里最下面一个抽屉。”
沈浪手上不停,道:“等会儿。”
王怜花扭扭身子,道:“第四条……”
沈浪道:“好啦好啦,我去还不行么?明明约法三章,又来第四条。”
按着王怜花的指示,打开那沉沉的樟木衣橱,最下面的抽屉拉开,他便明白了王怜花的意思。
抽屉里,是一支木制的箫,箫身被长久地摩挲,虽已看不清颜色,但那圆润的质感,拿在手里却极为舒服。
箫声起,王怜花笑道:“沈大侠,总算善解人意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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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开封的古朴端庄,洛阳更像是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
王怜花坐在马车里,掀帘子看看熟悉的街道和花市,熟悉的洛阳人民和乐满足的脸孔,才发觉这地方还真是人间仙境一般的存在。
沈浪紧了紧抱着他手,道:“饿不饿?想吃什么?”
王怜花斜睨他一眼道:“花市街口的浆面条。”
沈浪没想到,素来食不厌精的王怜花,会喜欢吃糊糊一碗,全无卖相的面。
王怜花看他一脸惊讶,笑道:“这浆面条,看着糊,吃起来却极是劲道,入口顺滑,余香缭绕,不信你试试?”
他边吃边讲,原来这浆面条虽只是一碗面,做法却极为讲究。
做浆时,要先把绿豆用水浸泡,膨胀后放在石磨上细细地磨成浆,放在罐里发酵。一两天后,浆水变酸,粉浆就算是做好了。
煮面时,火候控制极为重要。浆在锅中不能煮沸,若是待得煮沸,那浆会以万马奔腾之势,霎时溢掉大半。因此,看到热浆气泡时要不停地加菜油搅拌,待浆沫消失后,浆体变得细腻光滑。这才算是做好了浆。
他还待说面要怎么煮,看沈浪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转口道:“又没要你做,苦着张脸做什么?”
沈浪道:“没有没有,只是在想,怜花公子竟然这么精通厨艺,咱们今日要不要多带两口锅回去。”
王怜花这才想到个重要问题,道:“你那山谷里,就只有杨大力?”
沈浪笑道:“咱们到了,大力自然就该走了。”
王怜花急道:“没有丫鬟没有仆从?”
沈浪不解道:“要来做什么?”
王怜花恨不得把眼前极其无辜的一张脸按到碗里去。
没人伺候,他王大公子的饮食起居要怎么解决?
沈浪口中嚼着面条,道:“放心,我记得怜花公子生活不能自理。这不是还有我在么?你管做饭就好,其他的我来。”
王怜花道:“沈大侠好生大方!”
他洛阳公子回了洛阳,不是该风风光光不可一世的么?
他家里金山银山堆着,出去施舍都要舍个几年,还要自己下厨做饭?当然王怜花会不会去施舍的问题暂不讨论。
沈浪只低头吃面,直到面前的碗干净了,抬头看看,王怜花还坐在那里发愁。
他终于心下不忍,道:“不逗你了。我既然找杨大力来做这个事情,自然是考虑到怜花公子养尊处优,住不得破屋,吃不得糟糠。早就一切都安排好了。”
王怜花这才放下心来,桌子下面的脚却狠狠地踹出去,沈浪也不躲,只“哎呦”一声,看他这才满意地端了碗好好吃饭。
但刚吃两口,王怜花又想到新的问题,道:“不对啊,住到山谷里去,不就是为求个清静么?你大张旗鼓盖个偌大的宅子,岂不是太招眼?”
沈浪道:“问题还真多。到时候见着了,不是就知道了么?”
他现在只要看着他,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但他也只有什么都不提,陪着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还有长长的一辈子要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