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正苑里头的帘子里, 和往常一般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然若轻轻吸了吸鼻子,跟在清烛身后进了风华堂。在主位坐定后,然若恍若隔世地打量着屋内摆设, 淡淡笑道:“这一晃眼, 也不知多久没来清烛姐姐这儿的了。”
清烛听然若又称了她姐姐, 忙道:“娘娘尊为贵妃, 唤清烛一声妹妹便已经是抬举清烛了。”
然若闻言不可置否地一笑, 随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镂空护甲,声若流珠:“看来,娴妃妹妹是有什么打算的吧。”贞妃与娴妃之事然若已经打听清楚, 只是这娴妃自从贞妃复出之后没一丝动作,倒不免使人生疑。
清烛平日里总是打扮得十分素净, 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橘红色的明艳旗装, 雪白的颈子围着一团与衣同色的毛领, 只衬得她面如桃花。听了然若的话,她只是大大方方地一笑, 悠悠启唇:“娘娘这么问,才像是有什么打算呢。”
然若闻言不由娥眉轻挑。和聪明人说话顺畅倒是顺畅,只是这人太过聪明了,不免让人心生芥蒂。然若索性不再兜圈子,只开门见山:“没错。本宫一直在想贞妃为什么会被太后放了出来, 谋害皇嗣, 人赃并获, 饶是她侍奉皇上多年, 留她一条性命也就差不多了。只因为太后一句证据不全便这般轻易地放了她出来, 虽说只是恢复为妃位,势力也已经大不如前, 但太后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不是吗?”
“如果只是为了平衡后宫,又为何单选贞妃?如果只是要制约我的话,单用一个莲妃已经足够了。贵妃娘娘慧眼识珠,想必已经看出我和莲妃的关系了吧?”清烛自称为“我”,显然已经打算和然若敞开了说话。
然若缓缓抚着茶盖,鼻翼轻动,嘴角弧度渐渐隐去:“莲妃刚入后宫之时对宫里状况尚不了解,一时慌乱投了本宫这边,后来又想借着娴妃你自成一派。只不过她聪明,看明白了本宫是如何对待馨妃的,所以才放弃了继续向你靠拢。馨妃那个想要左右逢源的傻瓜,才是真的输了。”她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莞尔道:“不过或许到最后还是她赢了,毕竟她膝下有一个儿子——”然若拖长了尾音,复又补充道:“虽然是个痴儿,但好歹也是皇子。”
清烛进宫多年,然若不在宫里的时候又曾霸过福临一阵儿,肚子却没丝毫消息传来,私下里自己也没少着急。办法想了不少,却就是不见动静,到了后来索性也就想开了,她自己本就是个不知道能活几日的人,何必为了报仇为牵连出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来。
因此她听得然若这话时面色未有丝毫改变,尽管她已听出然若的一丝炫耀和几分警告的意味。家世、子嗣、宠爱、地位,面前的这个女人都已经拥有了,那么然若和她联手,想图的究竟是什么?她是为了报仇而不得不在这深宫挣扎,那么然若呢?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入主中宫吗?
清烛想了很久的问题也不指望一下子就能明白,便不再多想,低眉颔首道:“娘娘所言极是。清烛并没有给莲妃丝毫好处,也没法子给她丝毫好处。今日的莲妃已非昨日初入宫闱的莲嫔,当她可以和我并肩而立的时候,自然再也没了矮我一头的理由。因此若是太后想要平衡后宫,只需要用莲妃这枚棋子来制约我便可。她放了贞妃出来,一定是有什么计划。又或者,是贞妃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然若见她越说越玄乎,虽说是凭空猜测,但是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然若轻轻皱眉凝思,却始终不得要领,便伸出柔荑揉了揉额,泠泠开口道:“管她是为了什么,贞妃这个女人已经留不得。其实六宫的人心里都清楚贞妃是因为谁进的冷宫,想必最清楚的人就是贞妃自己了。娴妃若是想要自保……嗯,先不提报仇,光说自保,你也得除掉贞妃不可。”
清烛见她字字句句为自己打算,不由脱口反问道:“帮了清烛,对贵妃娘娘又有什么好处?”
然若闻言便松了眉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之意:“这后宫的女人,自然是每少一个我就会开心一分。”
清烛恍然大悟般地一笑道:“我怎么忘了,你也是爱他的。”
然若还未来得及深思那个“也”字,便听清烛继续道:“我忽然想明白了娘娘为何会选择帮助清烛了。是因为娘娘您已经看清楚,清烛已是个未亡人了吗?”
十九岁,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华,她却背负着血海深仇,手上也已经沾满了别人的鲜血。等贞妃死了,她怕是也再没办法好好地活下去了吧。哪怕是同归于尽,她也认了,只要贞妃死,只要她死……
然若也不答话,只是幽幽一笑起身告辞。出了门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便叫柳青在前头提着灯笼。不甚明亮烛光左右摇摆着,忽明忽灭,平添了几分诡秘。夜晚的寒风在精致华美的亭台楼阁间恣意呼啸着,毫不留情地抽打着人们的脸,使人感到异常疼痛。
“灯笼易碎,恩宠难求。”然若看着那盏摇曳在夜风中的宫灯,轻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