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京城刮起大风,北风夹杂着雪花搅得天地间鬼嚎声四起,虽是在白天,但鬼嚎声仍扰得人心惊。
窗子虽关着,但仍被风吹得“咔咔”直响。殿里本是极暖的,但漏进来的风窜入纪如昔的脖颈里,她一惊,不禁缩了缩脖子。
她磨砚的手突然顿了顿,抬眼去看身旁人。
她见萧堇仍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手上执着她来时安顺从外递上的八百里加急,眉间锁得紧紧的,时不时还轻轻咳嗽两声。她不敢作声,又回了头去。
突然身边一声闷响,把她吓得心头一跳。
回头见萧菫捏着自己的额头,面色十分难看,手中的加急文书已被他扔到三丈之外的地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伸手去揉他的额头。
他面色缓和下来,握住她的手,闭着眼把她牵到自己腿上坐下,纪如昔靠在他肩头,身遭温暖,几次都欲睡过去,耳边传来他隐忍的咳喘声。
不知过了多久,头上人终于发了声,却不是对她说的。
“安顺。”
安顺进了来,她仍是乖乖地一动不动。
“宣德康王进殿。”他说。
安顺令命出去,她还是没动。
他却抚抚她的发,对她说,“不想问点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依然伏在他怀里,十分乖巧,“如昔不问,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他微微一笑,只手把玩着她的发,“如今局势对我们很不利,镇南军一反,一石击起千层浪,前几日,西南那边宣义守城的董湫趁机反了,而北面的匈奴人近日也有了动静。”
她静静听着,并不发一言。
他叹气,“如昔,我是不是真的比不过那个人。”
她抬头,伸手又揉揉他的额头,灿烂地笑起来,“那个人有多了得,如昔不知道。”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而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可是你是皇帝,自然要成为最了不得的人。”
他怔了好一会儿,伸手捏一捏她的鼻尖,“你这张巧嘴呀……”
她笑着把头埋进他怀里,却听得头顶一阵咳嗽声起,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
她忙坐起来,取了茶过来。他咳得很厉害,一口茶下去,稍稍缓过来。
“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她抚着他的背,担心道。
却被他打断,“上次不是看过了。”
她还是担心,“可过了那么多天都不见好转……”
“不过是伤寒罢了,过几日便好了。”
他摸摸她的脸,低头又咳了几下,抬头对她笑道,“你看看你的脸,都皱到一起去了。”
她不满地嘟着嘴横眼看他,他只好又道,“好了,好了,一会儿你让他们再来一次。”
她这才松一口气,样子倒像个孩子。
他笑,“你先下去吧,一会德康王到了,看你这蛮横的样子,若传出去,怕是你这第一美人的名号就不保了。”
她嗔笑着转身,“谁要这名号谁拿去,我可不稀罕!”
十二月二十六,凌家军在蔚山之下击退镇南军,此一战,使镇南军暂退于乾化城,凌家军因而势气大盛。
凌慕为犒劳得胜的众将士,入夜后,特意命人在军营中点起了篝火,以酒肉供之。将士们簇拥而坐,个把篝火前笑语不断,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响亮的歌声,好不震人心魄。
秦燕与凌慕及各位将领坐于一处,众人经过今日一战,对这位燕公子都十分佩服,纷纷向她敬酒。
凌慕对她更是十分赞慕,举杯便敬她,“没想到燕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谋略才智,引得那莫善到蔚山下不说,就凭公子那几把旗子就把镇南军搞得如此狼狈,这等本事,真是让凌慕钦佩不已!”
秦燕先前已被人硬灌了几杯酒下肚,如今面具下那张脸已烧得厉害,再喝怕是真要醉了。但她面上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到她脸上的醉意,只是见她还坐得笔直,火光映在面具上仍让人觉出几分冷莫,她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酒量十分好,是个千杯不醉的人物儿。
有人在旁边附和,“皇上英明,派了燕公子来——”
“静宣王算什么东西,如今我们有燕公子相助,来十个镇南军,我们也不怕了——”
“说得有理!”
她一向酒量不佳,但现下还存有几分清醒,说话也不打糊,反而说起话来颇是清冷,听着像没醉一样,“燕某不才,只是会做些投机取巧的事儿罢了。”
“燕公子又何必谦虚。”一旁的凌息焕举着酒说,“今日一战如此精彩,可惜大哥正在养伤——”他许是喝了不多,说话倒有些含糊起来。
凌慕也是有些醉了,但听到他提到凌息袁,心中还是有些不快,面上还是开心的,急急给秦燕斟酒。
秦燕挡掉凌慕递来的酒,却起身道,“时日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歇息。”
凌慕等人自然是不让她走,她几番推脱,又饮了几杯酒才得以脱身。
她走回自己的营帐,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只隐约听到远处篝火边传来的笑声,偶尔能在地上看见几个醉倒的士兵,那些立着的守夜的士兵或是偷喝了几杯,此时眼睛也打起架来,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
她的营帐前更是安静无比,她抚开帐帘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几步走到案前点亮了灯。
她早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只一侧身,便见眼前一个黑影一闪,她反射性的抬手,一番左右突挡,只与那人过了几招,便被那人制住了双手,身体被人一提,整个人反手一下被扣坐在了桌案上。
脸上突然一凉,她那张怪诞的面具便被人一把掀开。
“原来真的是你。”头底上有人说。
她抬起头,对上那张漂亮的,久违的,隐着些许怒意的脸。
她发怔地看着,突然对他扯开一个大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