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泉虽看上去文弱,办起事来,却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意味。第二日,他就去桐安城西找到自己的发小方立,说明来由,将他和妹子小蝶一并带到玉馔斋里。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脸上有着常年风吹日晒做苦工留下的痕迹,姚织锦见他虽然沉默寡言,人倒也老实可靠,心里很满意,立即拍板定下了他,让在饭馆里帮忙传菜招呼客人。
方立的妹子小蝶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从小在兄长的庇佑下成长,性子单纯,看什么都觉得好奇。自打来了这玉馔斋,就一直追在姚织锦身后,姑娘长姑娘短地叫个不休,满嘴里都是问题。
这日她见姚织锦在厨房呆了半日,手中一直摆弄着一些寸来高的瓷瓶,便凑过去问道:“姑娘,我看你整个下午都在弄这些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啊,值得你这样仔细?”
姚织锦回身冲她一笑,随手拈起一个小瓷瓶道:“喏,别说我没教你啊,做吃食,各类香料是少不了的,搁进菜里不仅辛香鲜美,更重要的是,它们能够淋漓尽致的衬托出食材的本味。你瞧,我把茴香、八角、肉豆蔻、薄荷和花椒等常用的香料磨成了粉,就装在这些个瓷瓶里,回头用红笺纸标明种类贴在瓶身上,等要用的时候也方便些。”
小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做菜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在家时都是我哥管做饭的事儿,他总是所有东西都一把抓,手边有什么全一股脑扔进锅里,那味道别提多怪了!”
姚织锦心里明白,方立之所以这样做,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家穷,哪里还顾得上味道?她心里有些感慨,却又不愿意把事情想得太悲情了,于是夸张地哈哈笑道:“嚯,不会吧?我的老天爷,你可千万别跟他学啊!咱这儿开的是饭馆,煮一大锅乱七八糟的客人,非把人全吓跑不可!对了,说起来,你哥和程掌柜呢?”
“他俩去买店里要用的桌椅和碗碟了呀!”小蝶揪着一缕发辫天真地道,“清泉哥说,姑娘你是个要求高的人,给咱饭馆取这么个雅致的名儿,那一应器皿也不能糊弄,势必得挑最好看的。我估摸着他俩还得耽搁上一会儿呢!”
姚织锦不禁苦笑。她能理解程清泉的用心,但说到底,他终究是考虑得不算周到。漂亮的碗碟桌椅谁都喜欢,可做工好材料精的,价格也必然不菲,她身上只有六十两银子现钱,得负责店内的各样花销,短时间内,又不能指望饭馆立即返本,实是有些捉襟见肘。看情形,过些日子还是得想法儿另找个店,将谷沁芳给的那枚金钗卖掉,也好应付不时之需。
这些日子,借着在桐安城内奔走的便利,她四处打听了红鲤和凌十三的下落。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尚未抵达,竟一点音信也没有。京城这么大,要找到两个人太不容易了,她也唯有指望着玉馔斋开起来,能令他们得到消息,早日来寻自己罢了。
=====================
转眼便到了谢天涯选中的吉日,玉馔斋要开张了。
依着这位神医的意思,原本是打算请些卖艺班子来热闹热闹,也好壮壮声势,但姚织锦却不愿这样铺张,最终只于当日午时在门外放了一挂炮仗,又贴了一张“前三日八折酬宾”的红纸,就算是开张了。
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桌从外地来的客人。程清泉站在柜台后,一抬头看见姚织锦一脸发愁地走来走去,简直停不下来,便笑着道:“姚姑娘别心焦,你是有真本事的,不怕招揽不来客人。明儿个咱们再想法子给玉馔斋做做宣传,包管客似云来!”
姚织锦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小牛那孩子虽然不靠谱,有句话却是说对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哪!就算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把握又怎么样?食客不上门,菜做得再好吃也是白搭!更要命的是,后厨里放了好些瓜果肉类,隔了夜,可就没法用了!
正想着,三五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眼前一亮,正要上前,眼梢里却瞧见程清泉冲她摇了摇头,于是停下脚步,立在原地没动弹。
“几位爷,想吃点啥?”方立走过去笑呵呵地招呼道。
这一伙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壮汉,每个人都神色倨傲吊儿郎当,为首的那个肩上扛一根粗大的木棍,朝左右打量一番,大声呼喝道:“你们这儿谁是老板?叫他出来见我!”
方立一怔,立刻添了几丝戒备,原本微弓着的背瞬间挺直,嘴角却依旧含着一抹笑,道:“几位爷,咱们小店今日刚刚开张,老板忙得不可开交,您几位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我们老板的手艺那可不是吹的,保管叫你们满意而归!您……”
“你个死跑堂的少他妈废话,当老子们是瞎子?你们这儿闲的都能养麻雀了,老板有啥可忙?叫他出来!”那人压根儿不吃这一套,恶声恶气地嚷道。
程清泉见状不妙,忙从柜台后走出来,赔着笑道:“几位大爷,我是这店里的掌柜,几位既然不是来用饭的,不知有何贵干?我们老板真的脱不开手,您有事可以跟我说。”
“他奶奶的,你当大爷得闲在这儿唱歌哩?”为首的大汉梆一声将木棍儿砸在柜台上,震得一方砚台跌落地面摔得粉碎,墨汁溅在青石地面上,乍眼一看,像一朵朵黑色的花。他有意无意地露出胸口的花绣,凶神恶煞道,“我只要见你们老板,你给我死到一边儿去!”
他身后跟着的几人都随声附和吆喝起来。
姚织锦立在厨房门边,心里一片了然。很明显,这几个人是来闹事的,偏偏选在玉馔斋开张这天,还真吉利!他们不搭理程清泉和方立而非要见她,显然是有所求,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她也不能袖手旁观,玉馔斋是她的,她就必须站出来不可。
想到这里,她便走到那几人面前,目光清水一般地从他们面上拂过,道:“几位,我便是这玉馔斋的老板,不知有何贵干?”
“哟,这破饭馆的老板还是个小娘们儿哪!”那大汉涎着脸道,话一出口,立即引来跟班们地一阵谑笑,“长得还挺标致,怎么着,一个女人不在家老实呆着,跑出来瞎混个啥?这不是给咱们京城添乱吗?”
“这位大哥,我玉馔斋打开门做生意,迎的是四方客,你若是来吃饭的,我自会好好款待;你若只顾说闲话,恕小女子不奉陪。”姚织锦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要走,那大汉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撒手!”方立顿时跳了出来,“别跟我们老板拉拉扯扯的!”
“滚一边儿去,你算什么东西?”大汉当胸推了他一把,转而对姚织锦道,“脾气还挺横,我喜欢!实话说了吧,小娘们儿,你要在桐安开饭馆,那就得识规矩。此处虽是天子脚下,却也不见得太平,你一个姑娘家,长得又好,万一招惹上什么麻烦,总得需要人保护是不是?这样罢,你交十两银子给我,我保证你这里风平浪静,无灾亦无难!”
姚织锦唇边笑意加深:“哦?原来几位大哥是一片好心,那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们。不过,我很想知道,这银子我若不给你,又怎样?”
“哼哼!”大汉发出两声狞笑,“那可就说不好了!兴许从今往后,你这里隔三差五便有人闹事,要么吃了霸王饭抹嘴就走,要么有事儿没事儿地摔两个碗碟砸几张桌子,动静不算大,但你也架不住他成天不让你安生不是?听我的,十两银子买个心静,比什么都强!”
说白了,这就是几个地痞无赖,成不了大气候,却无处不在,平白无故地恶心人。姚织锦也大略猜出他们是什么来头,知道自己今天一旦服软,往后,这上门勒索的事就会源源不绝,永远也没个尽头。
她朝门外看了看,见已经有不少路人挤在门口看热闹,便单手托腮做思考状:“唔……你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不过这十两银子嘛……我没有也不打算给你。”
大汉脸色一变:“你这是要跟我作对了?既然你不怕死,老子就请你尝尝滋味!”
话音未落,又是一棍子砸下去,柜台上的瓶瓶罐罐登时滚落一地,
那一桌外地来的客人见势不妙,也不等菜上齐,拎起随身的包袱就往外跑,小蝶脸色煞白地拽着姚织锦的袖子,小声惊惶地道:“姑娘,他们还没付钱……”
“没关系,让他们走吧,这顿饭他们没吃好,我有什么脸面收钱?”姚织锦皱着眉道,声音又沉又亮,不仅是说给小蝶听,就连外头的围观人群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姑娘小小年纪,做生意倒还凭良心,真挺难得。”
“可不是?要我说这伙人也真够不要脸的,人家一个小姑娘开饭馆不容易,他们一开口就是十两,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人群议论纷纷,几个壮汉听在耳朵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为首那个扭头一声大吼:“谁再说老子揍谁!”其余几人拉开了架势,立即就要砸店。
“去你大爷的,这可是天子脚下,你还当没有王法了?我们这儿人多着呢,我看你怎么打!”人群中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摩拳擦掌地喝道。
姚织锦嘴角微微一撇。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轻易就能夺取这些围观群众的同情心,不单能保得自己安全,同时,也为玉馔斋的未来争得了机会。
方立见其中一个大汉作势要掀桌子,立刻冲了过去,袖子一绾攥紧了拳头,胳膊上青筋根根暴起,大声道:“想打架是吧?我奉陪!”小小的饭馆中一时之间一片混乱,眼看着一场争斗已是在所难免。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都站在这儿干什么,走开些,别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