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珍味楼美食节”,举办的日期,定在了三天之后。在姚织锦看来,这虽是为了夺回生意,万般无奈之举,却也丝毫不能等闲视之,必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毕竟,她不能也不屑像琴光楼那般,用旁门左道的手段来招揽顾客,以食为本,是珍味楼乃至今后的玉馔斋分店,唯一赖以生存的途径。
丁伟强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家伙,在珍味楼与姚织锦和汤文瑞将事情的细节商议定之后,他立刻就着手安排起来。由于其他人对此皆毫无经验,而他好歹曾经见识过别的美食节是怎样操作的,因此,一应宣传的功夫,就都交给了他打理。不过大半天的功夫,润州城内各条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弄,人人手中几乎都得到了一张宣传单,上面不仅写明了美食节举办的时间、地点以及承办方,更极尽夸张之能事地以各种溢美之辞,将此次珍味楼“美食节”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润州城的百姓们对珍味楼所出的菜色一向赞不绝口,又从未经历过这样新鲜的事物,民以食为天,忽见到这种能免费任人试吃的活动,还有热闹可瞧,自然是求之不得。
至于姚织锦,事情定下来之后,她就将自己关在了城南的宅子里,整整三天,足不出户。眼下的情形,反正珍味楼也没有生意,她人在不在那儿,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她早已打定主意美食节的菜品全都由自己亲自下厨烹制,不让洪老头插手,若在珍味楼里,当着洪老头的面。她还真有点担心,他会暗地里心中不舒服。
这天下午,她在厨房里准备的是一道杏酪。
这道甜点,是以南杏仁和牛乳作为原料,杏仁用热水浸泡之后捏去皮,加入少量清水。以磨豆腐的方法磨成碎末。再以绢纱滤去残渣,加入少许蒸粉,搅拌均匀后把汁倒入锅里煮。将熟之时,再加入大半碗的牛乳。改以文火慢熬,出锅前,只要加入一点白糖霜。就可以趁热饮用,十分甘爽滑甜。
说起来步骤简单,只是操作的时候。却务必要小心控制火候。南杏仁磨成的细粉与蒸粉与水一起熬煮时,若灶火过于旺盛,会令其黏在锅壁上,形成一股焦味,很难去除;然而火太小,又无法将杏仁那种馥郁浓醇的香气提出来,饮用时。难免寡淡无味。
姚织锦在厨房里呆了半日,满鼻子里都是烟火气。又因为随时要调整火势,眼睛也给熏得有些发疼,抬手一抹,便抹出来一脸黑灰,连去擦一擦都顾不上。正要将锅里的杏酪盛出来,忽听得门发出一声轻响,回过头,便见小昙十分灵巧地闪了进来。
“少奶奶……”她陪着笑,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奴婢瞅见刘大厨在外头闲逛当,便知多半您又在鼓捣吃食,将他赶出来了。奴婢虽然对烹饪食物一窍不通,但粗重活还是会做的,不如,就由奴婢来帮您看火,您也好省省力气?”
她这是终于认清了形式,跑来“投诚”了?姚织锦回头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地道,“反正我也已经弄得一身脏了,无必要再沾了你的手。厨房是我的地方,我习惯了万事由自己操持,你出去吧,我用不着你帮。”
这倒不是她拈酸吃醋,只是,陶善品曾再三叮嘱过,饮食的事须得小心应对,凡事亲力亲为,至少可以避免万一出了岔子,连个罪魁祸首都揪不出。
小昙便垂了眼,一脸懊悔地道:“少奶奶,莫不是您还在生奴婢的气?那时奴婢跟您说了些不敬的话,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钻了牛角尖,如今,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能在您和少爷身边服侍,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您二位对下人丫头们都很宽容,平常连一句重话也不愿意说,奴婢竟还不知好歹,实在是丧了良心。从今往后,奴婢再不敢痴心妄想,一定会努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只求少奶奶不要再和我置气才是。您要怎样惩罚奴婢,那都是奴婢该当的,只是别气坏了您的身子呀!”
姚织锦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几日,小昙一向甚少在她面前出现,也不怎么做事,用柳叶的话说,她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躲在房里生闷气。如果她一直这样,姚织锦或许还能当她的确毫无城府,只是一时想歪了,但如今她却巴巴儿地跑来低声下气地道歉——看来这小昙,并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
“我不是跟你生气,已经过去的事,无谓再拿出来唠唠叨叨没个消停。”姚织锦回头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厨房里的工夫,我向来不愿假手他人,你又毫无经验,倒不如省些事吧。小昙,你我从前亲如姐妹,此刻你若真能想明白,那最好不过,我岂会和你计较?你去找柳叶,让她安排些事情给你做吧,我这儿说话便弄好了。”
不就是装相吗?她姚织锦也曾是润州城里骗子的祖宗,这有何难?
小昙见她执意不肯让自己帮忙,也暂时无法可想,只得恭恭敬敬地冲她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姚织锦将灶上的杏酪盛出来端去书房,让谷韶言替自己尝过味道,便将它写进了美食节的菜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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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转眼即过,到了美食节的正日子,姚织锦起了个大早,天还没完全亮,便已经收拾停当,带着自己做好的所有吃食,乘马车来到珍味楼。
丁伟强和汤文瑞他们,也都早早到了,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张足能坐二十人有余的木头长桌,在珍味楼前那块空地上相对摆放好,两张桌子的正当中,是用一二十个白瓷碟子摞出来的两个宝塔形状的五层“餐台”。中间的过道被丁伟强铺上了一层红布,此外,珍味楼的匾额上还拉了一条红色的长幅。上面用苍劲的大字写着:热烈庆祝珍味楼第一届美食节隆重开幕。
姚织锦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始终觉得有些不适应,但眼下这时候,又没时间多说,立即就将带来的吃食从食盒里拿出来,交给伙计们一一摆放好。
较为常见的食物。都通通摆放在长桌上。而对于润州城的百姓来说相对比较新奇的菜品,十分精致地摆放在“餐台”之上。最下面一层便是杏酪,依次往上,则为豆腐做成的凤凰脑子、以松木慢火烤制的水鸡腊、肥美的鲤鱼脍。最顶上那一层,只有一个盘子,自然便是陶善品口中。十两银子也照样令人趋之若鹜的“佛跳墙”。
姚织锦跟着陶善品学了那么久,逐渐对摆盘有了自己的心得,一望而知。这白瓷碟餐台是最为重要的,于是,也就格外花心机在这上头,每道菜的装饰都令人一眼看去便食指大动。她正将佛跳墙盛出来放进盘子里,丁伟强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不由分说夺走她手中的长筷。
“小丁你干什么,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眼看巳时将至。咱们早已定下要在巳正正式开幕,你捣什么乱?”姚织锦说话间就要去抢筷子。那丁伟强连忙朝旁边一跳,蹦出去老远。
“老板,你也太实诚了!”他站在离姚织锦五步之遥的地方连连叹息道,“这佛跳墙可是好东西,就算将它作为珍味楼的镇店之宝也丝毫不为过,你咋那么大方,整整一盘子摆上去?”
“那不然要怎样?咱们明说了是免费任人试吃的,东西不准备够怎么行?”姚织锦狠狠瞪他一眼。
丁伟强一个劲儿地摇头,就差捶胸顿足了,语重心长道:“老板,你一向聪颖,咋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最好的东西,原本就是应该吊起来卖,如今咱虽不收钱,却也不能真的让那些个百姓们随便吃,随便拿呀!你瞅瞅你那两盘子佛跳墙的分量,我勒个去,起码值五六两银子,你也太大方啦!这样如何能突出这道菜的珍贵?”
“依你说,应该放多少?”姚织锦见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辩驳,老老实实地问道。
丁伟强邪魅一笑,走过来用勺子从食盒里舀出一勺最多有半个手掌大小的佛跳墙,搁进白瓷碟子里,然后再拣出来一块海参,一块花胶,搁在表面上,扭头冲姚织锦没正形地道:“这两样好东西,便算作是彩蛋,谁能抢得到,便只能自凭本事了。”
“这……这也太少了吧?”姚织锦有点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咳,这东西摆在这儿,就是为了把城中百姓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如果太多,又哪能体现出它的珍贵?什么琴光楼,什么美艳如花的女伙计,又哪比得上真真儿吃进肚子里的一口绝顶美味?”丁伟强十分笃定地道。
姚织锦见他如此,也懒得再和他多说,索性将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他,自己闪到一边去,帮着罗阿保布置“会场”了。
巳正时分,西大街的行人渐渐拥挤了起来,早两日便已经从宣传单上得知今日此处能免费试吃,因此,人流比之平常便格外多了些,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此事是丁伟强出的主意,当然应当由他来张罗,姚织锦正好乐得轻松,便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了,只想等着看他能弄出来什么花儿。
那丁伟强见人围得越来越多,便走到场地中央,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大声道:“诸位,欢迎你们拨冗前来参加我们珍味楼的第一届美食节……”
姚织锦瞧见他那一脸严肃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正用手掩了嘴,忽觉头顶被人轻拍了一掌,仰起脸,就见谷韶言站在身侧含笑看着他。
“咦,昨儿个你不是说今天酒坊很忙,怕抽不出时间来替我助阵的吗,怎么又跑来了?”她既惊且喜,连忙问道。
谷韶言泰然四顾,嘴角噙着一抹笑,道:“最近我媳妇儿很乖,又不曾给我找麻烦,今儿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我不来瞧瞧热闹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