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简直是旁若无人。
泾陵的嘴角含笑,他温柔地低着头盯着卫洛,轻笑道:“如此甚好!我的小儿,岂能没有几分气势?”
泾陵的语气中,含着他惯有的傲然。这个男人,他的骄傲是从骨子里发出的。他一直是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
卫洛盈盈一笑,目光如水地回他一笑。
一殿之人安静地看着泾陵两人。
对于此情此景,他们虽然吃惊,却也并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这个时代,毕竟是个开放的时代。
真正令他们吃惊的,反而是卫洛的宣言,她那嚣张至极的宣言。
“妾以为,当世『妇』人中,只有妾与他匹配!”
这样的话,这样出自『妇』人口中的话,可是闻所末闻。
惊愕中,众人盯着卫洛,指点不休。
过了一阵,议论声渐渐止息。
卫洛转眼回眸,朝着泾陵嫣然一笑后,轻声说道:“请容我退席。”这么重大的场合,她总不能一直这么坐在他的怀抱中吧?
而且,她刚才所说的话,着实说得上是语惊四座。现在退去,让这些人好好的回味她的话吧。
泾陵低下头,大掌轻抚她的眉眼,低笑道:“善。”
卫洛一笑,站了起来。
她刚刚站起,一个鲁国的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泾陵双手一叉,朗声问道:“敢问君上,三年前,君上之贤士卫洛,可是你身边之夫人?”
含笑准备退去的卫洛,闻言脚步一顿。她慢慢转过头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她原来的塌几上坐好。已有贤士在询问与她有关的事了,在礼节上,她不能就此退去。
卫洛的眉头微结。
开口的这贤士是鲁国的。
在春秋战国时代,涎生过孔子的鲁国是个特殊的国家。这个国家以礼仪称于世。这个国家国虽小,诸侯却从来不敢轻视。
任何一个国家的公卿大夫,名将国君,所有的生平大小事迹,都会通过本官的史官,禀告给鲁国的史官,由他们负责详细地记录在史书上。
泾陵微微欠身。他这个动作,是表示尊重。
他看向那贤士,缓缓回道:“然也。”
议论声再起。
那贤士点了点头,问道:“君上以为,这阴阳之道,乾坤之理,可颠覆否?这『妇』人强力者,可为贤士,可为宗师,可独霸后苑。如此,阴盛者阳消,君上就不惧怕坤土过厚,势压乾宇?”
这贤士地询问,声音温厚,那问话却是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而来。
全场肃然。
这个鲁国贤士的质问,已是对天地之始,阴阳之理的最本质的质问!
他在问:你做君侯的人,就不怕这个女人太过强势,到时压制了你,『乱』了阴阳乾坤么?
沉默中,泾陵哈哈一笑。
大笑中,他拂然不悦地喝道:“君子何出此言?我泾陵何人也?岂能为一『妇』所制?”
他沉沉地喝到这里,也不顾交头接耳的众人,转向卫洛盯道:“何不退去?”
声音有点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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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洛知道,他这是因为鲁国贤士的质疑而动怒了。而且,他心中很不高兴,他不想在今天晚上,在他正式宣誓成为晋君的场合上,为了她一个女人而争辩不休。
因此,他强行喝令卫洛退后,强行中止这场问难。
卫洛当然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驳他的面子。当下她站起来,朝着泾陵盈盈一福,缓缓向后退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偏殿中。
卫洛前脚退出大殿,后面便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那轻而弱的脚步声,竟是随她而来。
卫洛缓缓回头。
她这一回头,便对上越嫡公主那张美丽中带着忧伤的脸。
咦,她怎么也退席了?
越嫡公主对上卫洛的眼神时,仿佛像看到熟人一样,绽颜一笑。她急急地走上几步,朝着卫洛盈盈一福,唤道:“妾身见过夫人。”越嫡公主虽然是前晋侯的女人,可她不过是位份普通的姬妾,对上卫洛这个夫人,是应该主动行礼的。
卫洛微微一笑,还以一礼,道:“多礼了。”
说完后,卫洛一抬头,便对上越嫡公主怔怔地注视着她,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又是含着无比忧愁的眼波。
越嫡公主道:“昔日妾身在泾陵府中时,曾受夫人恩泽。请夫人再受我一礼。”
说罢,越嫡公主再次盈盈一福。
看来,自己以前女扮男装在泾陵府当个混小子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啊。
卫洛寻思时,越嫡公主温柔的声音传来,“夫人真是世间罕见之人!当年易成少年时,才学滔滔,交游公孙不逊寻常丈夫。妾身真是不知,夫人这般才志超群之人,还有着如此绝世容颜。”
越嫡公主说这话时,是仰视着说的。因为卫洛本来便比她高挑。她的丹凤眼中全是崇慕,眼神中水汪汪的含着无边的敬仰。仿佛她眼前的卫洛,是那天空中的明月一样让她仰望。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很难不得意,也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毕竟,她是嫡公主。
卫洛笑了笑,道:“过奖了。”
“怎是过奖?夫人气度雍容,容比日月,昭昭然,皎皎然。”
卫洛嘴角一扬。
她挑起眉头,静静地看着正绞尽脑汁地寻找着词语来形容自己的越嫡公主。心中暗暗好笑:幸好这个时代词汇简单,不然,定有滔滔如黄河一般的形容词给套到我的身上来。
越嫡公主眨了眨水汪汪的丹凤眼,又开口了,“夫人语带越音,可是越地女儿?”
卫洛一怔。
她收住笑容,平和地看着越嫡公主,却不回话。
越嫡公主又是朝她一盈,声音微急,脆而糯软地说道:“想我越地,若有夫人这般绝『色』美人,定然世人皆知。妾这一说,着实唐突。然,昨日得见蔡姬,发现夫人与她颇有相似之处呢。莫不,夫人是蔡地女儿?”
卫洛一凛。
蔡姬?
身世对于卫洛来说,是她永远的痛脚。
三年前,蔡姬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为什么现在这个越嫡公主又把话题重新掀开了?她一下问自己是不是越地女儿,一下又问自己是不是蔡地女儿。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在卫洛寻思来寻思去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宫女们向这边走来了。
卫洛见状,朝着越嫡公主一礼,笑道:“月明星高,春风徐来。姬有言,何不与我缓步而行,细细说之?请!”
越嫡公主抿唇一笑,丹凤眼中尽是欢喜,她连忙应声跟上。
两个人是向晋宫广场方向走去。
卫洛在前,身份比她低微的越嫡公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走了几步后,越嫡公主轻而好奇的声音再次传来,“妾见识浅薄,从不知『妇』人亦能武勇冠三军,『妇』人亦能一言通强敌。夫人如此才志,真不知何国之土养成?”
说来说去,百般奉承,还是在问她的来历啊。
卫洛笑了笑,她没有回答。
在这个时代,不回答他人的问话是种失礼的行为。不过卫洛现在是晋侯的夫人,而她只是前晋侯的姬,身份不对等,再加上越嫡公主只是一个『妇』人。所以卫洛不回答她的话,越嫡公主只能盯着她,期待地等着她。
这时,两人步入了一道回廓,来到了湖水当中的亭台上。在这亭台上,卫洛还曾偷看她伤心落泪呢。
终于,卫洛开口了,她悠然的声音在春风中绵绵飘来,“姬再三询问于我,却不知所图何也?”
卫洛说到这里,缓缓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越嫡公主。
月光下,她的笑容中有着疏离和威严。
越嫡公主瞬时小脸一白。
她强笑道:“夫人过虑了,妾不过一姬,怎会有不逆之心?”说到这里,越嫡公主的丹凤眼中,已是珠泪盈盈。她控诉地看了一眼卫洛,低下头去,哽咽地说道:“妾见夫人容颜绝世,身怀不世才智,又是一口越音,方有此疑问。这世间之人,与妾一般对夫人好奇者,不知凡几。夫人如此人物,怎么如此伤妾之心?”
越嫡公主说到这里,朝着卫洛盈盈一福,含泪说道:“妾无礼,容先告退。”说罢,她也不等卫洛允许,便这般急急退去。
卫洛没有喊住她。
她望着她越嫡公主伤心至极的背影,眉头微结。可惜,她是一个女人,并不会因为伤了美人的心而生怜意。
半晌后,她摇了摇头。卫洛知道,越嫡公主说得不错,这个世间,对她的身世来历好奇的,不知有多少。就连泾陵,也对她的来历耿耿于怀。
只是,这件事,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的好。
寻思来寻思去,卫洛还是摇了摇头,暗暗忖道:不管如何,见招拆招便是。
她的麻烦一直都很多,很多,多得她都习惯了。
现在的她,已不想为了这些烦恼事,时时忧虑了。她在学着及时行乐了。
卫洛身形一转,大步走上另一侧的回廓。
这个回廓,建在湖水之上,又是用空心的木板做成,这般走在上面,脚步声“叮叮咚咚”的如同音乐。
走着走着,把那些纠结抛到脑后的卫洛觉得有趣了。当下,她掂起脚尖,开始按着舞步,合着心中默念的节拍在上面滑动。
果然,这么一走,脚下传来的声音时轻时重,时长时短,浑然天成,如音乐般动听。
卫洛这般在回廊中来去了几回后,轻哼了两首记忆中犹存的流行歌曲后,嘻嘻一笑,转身返回。
走着走着,卫洛回头朝那回廊看了一眼,暗暗想道:若是穿上木履,那声音定然更加响亮。
刚想到这里,卫洛突然记起来了,真实历史上的吴王宫,那吴王好似为西施造了一个类似的回廊,西施每日赤足走在其上,轻旋漫舞,其音如乐,动听之极。
今晚明月甚好。
它便这般缺了一小角,盈盈如弯钩。透过树叶丛看着它,看着漂浮于它四周的白云,让人的心中,亦如它一般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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