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下座,在一众织田家武士面前,以谢罪的形式出现。
要问诚意之类的东西重不重要,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的阿犬觉得,德川家如果要道歉最好就是把一座城池渡让给织田家,又或是三河的一部份地区交过来,以弥补失去村上地区的损失。其余什么首级啊﹑什么土下座啊,都只不过是虚的,没有半点作用。
至于威名?早在十年之前,信长和阿犬两人的名字已经差不多整个日本的武士都知道,根本不需要再多一件事来彰显。
这时织田信长坐在主席,脸无表情的他完全不发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是这件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这不正常。
大部份织田家的武士都感觉到这气氛不正常到了极点,平常信长应该就是第一时间开骂,又或是动手动脚的,接下来就是林秀贞等织田家家老劝住又或是拉阻信长,然后信长愤而离去,最后是那位犯错的武士写张道歉状之类完结。
基本上,信长对于犯错的处理一向都很轻,正如当年林秀贞缺席村木寨之战时,也不过罚俸而已。历次处罚之中,最重的就是刚刚切腹的织田信广。
这也仅是唯一一次,本家武士犯错后需要自杀谢罪的。
虽然土下座的并不是本家武士,但信长的行动还是十分怪异,至少也说一点开场,又或是让人抬起头来。
这样的持续了接近半个时辰,整个评定室的气氛比起已进入冬天的室外更为冰冷,连阿犬都有点看不过眼了。
「咳咳。」阿犬轻咳了一声,望向信长。
本来想看猴戏的阿犬,例如信长大打出手啊﹑信长用东西丢人啊﹑信长怒而拔刀被人阻止等等。只是现在连政治不敏感的她也发现,自己由吃瓜群众,变成了事件的主角,而跪着的那位反而只是个背景板。
这一幕明显是信长对阿犬的无声抗议……
「伤还未好吗?」
沉默了半个时辰的信长,转头望向阿犬,只是他脸上并没有半点关心的表情,那一脸的戏谑似乎就是在说「你打算要怎么处理呢」一样。
「就左手还未好。」阿犬听不出他的言外之音,不过对于这个场面感到腻的她指向土下座的那位。
「还是让她起来吧。」
是的,被送来的不是榊原康政,而是当时也在战场上的井伊直虎,在德川家的解释之中,是她不经榊原康政的同意私自后退的。
这个烂解释,反正阿犬是不信的。
「抬起头吧!」信长冷笑了一声,对下方的井伊直虎抬起头。
「是。」
一个普通的女子,算不上漂亮,唯一的亮点是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配上那头及肩的黑色长发,比起这个时代一般的女子更显得英气。
她身上穿着印有井伊家家纹的武士服,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要道歉,反而是带着死志,像是来趁死一样。
是弃子。
她是德川家送来的弃子,如果竹中重治的猜测正确,那就可以肯定,本来是今川家重臣的井伊一族,接下来将会被德川家康重用……
以一个女子,又或是一个人,来换取整个家族走上繁荣,在这个战国时代都是十分普遍,正如信长用自己的女儿﹑妹妹来换取与他国的和平一样。
如果当年阿犬没有反抗,那他也会被用来当成控制知多半岛佐治家的棋子,也如那些把长子送来岐阜作人质的城主那样。
接着又是一阵的沉默,很明显信长并不会作出任何的决定。
对此阿犬有点头大,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桶狭间能肆无忌弹行事的恶鬼,现在她要考虑的事不只有恩仇,也有更多的,例如信晴那位刚刚出生的庶长女。
如果真的把德川家得罪了,那真的会令织田家变得四面皆敌……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这种干话谁都会说,但问题是如果来的敌人都如武田信玄这一种,例如北条家﹑上衫家,那阿犬认为即使织田家中再追加两个阿犬和一个信长,也绝对是输定。
双拳难敌四手这个道理,没有人不明白,阿犬在上村已亲身体验过,什么叫一群殴你一个,一个单挑一群。这种自大,让她付出一只左手的代价。
「让她先留下来吧。」阿犬摆手道。
信长点头向林秀贞示意就这么处理,然后这一次公开的闹剧,就暂时到此为止,被召集起来的中下级武士,又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虽然郡上八幡城跟竹岐阜只有半天的路程,但阿犬还是打算在岐阜住一夜才回去,只是这一次她没有住到岐阜城里,而是在城下町的一处长屋之中,这本来是信晴在岐阜的临时住所,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回来美浓,所以最近都只有阿犬在用。
阿犬拉开了门,发现在室内不只有竹中重治和望月两人在等着,还有刚刚才被她留下来的井伊直虎。
只不过这一位女地头这时仍是土下座的姿态,脸更是没有抬起来半点,依旧是一副「我已怀有死志」的模样。
「跪了一天还要再跪吗?」阿犬撇了撇嘴。
「在下是犯错了。」
「哈哈哈——」
阿犬大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令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感到了寒意,一点都不像是高兴,而是一种嘲笑。
良久,阿犬的笑声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是的,妳错了,妳错在没有投降武田家。」
本来想要回话的井伊直虎愣住,她不明白阿犬所说的「投降」到底是在村上合战时,还是在井伊谷城的时候……
「想死吗?」
「在下必得一死。」
阿犬叹了气,望向竹中重治,意思就是「思想工作还未做好吗」的责问。
老实说,阿犬大部份时间都看不起这个时代的人,一句为了家族就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这绝对是把个人的意志完全抹杀掉,把可以多姿多彩的成长,变得单调无趣。
如果剑术﹑武术都是这么搞,那就不可能会出现剑圣,如果一个国家这么搞,那到最后只会被人欺负到底。
一成不变,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是眨义。尊重个人自由地发展,才是阿犬最为认可信长的地方,也是她那么努力维持织田家的原因。
「主公,事情有点变化。」竹中重治用手中的折扇搔了一下脸,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怎了?是不愿意,还是真想死啊?」阿犬皱起了眉头。
「都不是,是井伊大人的家人在井伊大人出战村上合战之前,都全数送到滨松城去了……」
阿犬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感慨地说道:「这狸猫真毒,啧啧。」
「但也不是不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只需要主公做出一点改变。」竹中重治一脸认真地说道。
「喔?」阿犬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