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的数字出现在眼前,下意识屏住呼吸的陶惟呼的一下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绷的五官也松缓下来。
上扬唇角露出一丝喜悦的陶惟低垂下眼帘,挡住瞬间腾升的酸涩,鼓胀的胸腔内,一波接着一波的酸楚好像要冲出胸腔,前世七年,今生十二载,十九年的时间,陶惟走的太难也太艰辛。
如果不是心中执着的花滑梦支撑,如果是跌落尘埃后极度的痛苦,陶惟不会走到今天,带伤上阵,得到重启人生的第一枚奥运金牌。
害怕回想害怕回首往事,就怕一旦回头没有了勇气前行,抬起手,按在胸口,剧烈的跳动无不提醒着陶惟这一刻的真实。
落在肩上的大手带着一丝颤抖,仰起头,看到站在旁边的杨国成,灯光下,杨国成花白的头发让陶惟眼圈红了,“老师。”
一句简单的感谢已经无法表达陶惟对杨国成十年栽培的感激,如果不是为了这枚奥运金牌,如果不是舍不得放下孤单的陶惟,早就过了退休年纪的杨国成不会拖着苍老的身体陪着陶惟东奔西跑。
杨国成付出的一切陶惟看在眼里也记在心底,伸出手拉住老师带着老年斑的大手,陶惟闭了闭双眼,挡住了刹那间翻滚的温热。
“好孩子、好孩子。”
依然无法平息激动的杨国成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短短的一句话,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灯光下,扬起笑脸的陶惟脸上的笑容灿烂而耀眼。
晚上9点55分,男子花样滑冰自由滑彻底结束,而陶惟也已230.56的历史最高分赢得了此次冬奥会男子花样滑冰的个人金牌。
十点半,准时开启的颁奖典礼中,陶惟站在了花样滑冰世界最高领奖台,弯腰接过了由奥委会主席颁发的金牌,沉甸甸的金牌挂在脖颈,低头的陶惟抿了下唇,起身后,抓住了胸前的金牌。
凉凉的,冰冰的,金属的凉气从掌心渐渐传递到心头,炙热的胸腔内咚咚咚的剧烈跳动着。
国歌响起,五星红旗缓缓升起,面向五星红旗,手握金牌的陶惟瞪着通红的双眼喃喃着唱着那首铭刻所有国人心中的国歌。
当音乐声消失,五星红旗真正的飘扬在奥运会场的半空时,起立的观众中响起了哭声,“陶惟冠军、冠军...。”
“陶惟陶惟陶惟。”
“冠军冠军....。”
整齐划一的吼声,熟悉的乡音亲切的面孔,一双双通红的双眼,一张张泪流满面的脸,那种激动的心情,那种为祖国强大自豪为运动健儿骄傲的心情,陶惟太清楚太清楚,中国人等待了这枚奥运金牌太久了,久的心都慢慢的干枯。
伸出手,举起掌心中的金牌,陶惟使劲挥了挥手臂,轰的一下,整个被中国观众包下的西看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声,咚咚咚的大鼓声再次响起,身为中国人的骄傲自豪清晰的展示给来自世界各地的冰雪爱好者。
善意的笑容浮现在众人脸上,伴随着鼓声响起的欢呼声,伴随着鼓声响起的掌声在这一刻响起,不单单献给奋力拼搏的运动员,也献给了精彩演绎的陶惟。
深深的弯下腰,为特意赶来支持的乡亲,也为表达了善意的冰雪爱好者,弯腰的瞬间,吧嗒一滴眼泪不小心滑出的陶惟站在颁奖台上悄悄的哭了,这一刻,十二年的艰辛好像找到了宣泄口,拼劲全力去争去抢的陶惟眼前闪过了一幕幕曾经刻意遗忘的一切。
用力眨掉眼眶中温热的水滴,再次站直身体的陶惟借着抬起手臂的机会悄悄的擦掉不小心滑落的眼泪,灿烂而耀眼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再次挥了挥手臂,陶惟转身与亚古丁、普鲁申科站在一起。
接受了来自俩人的拥抱,也接受了来自朋友的祝福,走下颁奖台,陶惟脸上的喜悦好像要溢出似的盈满了整张面孔。
一个个拥抱,一个个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激动不断的在陶惟眼前闪过。
而此时远在中国的荣博远脸上有着欣喜有着骄傲也有着心疼,眼中只有陶惟那张清瘦面孔的荣博远伸出手指,碰触了一下冰冷的画面。
与此同时,耿二凤家那个面积不大的客厅内再次响起了哭声,“大姐、大姐,二娃拿金牌了...。”
嚎啕大哭的耿二凤抱着特意赶来的张国琴激动的嘴唇直哆嗦,同样激动不已的张国琴一边劝着耿二凤一边跟着掉眼泪。
不同于单纯的耿二凤,陶惟有多难,张国琴是一清二楚,而且张国琴还知道陶惟的这枚金牌是带伤得到的,想到那错位的腰椎,想到疼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却一声不吭的背影,张国琴满心酸涩。
“好、好、好....。”
满脸涨红的万永贵咚咚咚的跑进厨房,拿出几瓶二锅头冲回客厅,歪着头用牙齿咬开,递给张国栋一瓶,砰的一声,撞击声后,激动不已的两个人连喝两大口。
瞬间冒汗的额头,放下酒瓶的万永贵眼泪也噼里啪啦往下掉,万永贵想陶成才也想耿大凤,要是俩人还活着,多好,好人不长命好人不长命啊。
泪流满面的万永贵愣愣的看着电视嘴里喃喃着,使劲抹了把脸的张国栋唏嘘不已,是啊,要是陶惟的爹娘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得多高兴。
而这一切远在盐湖城的陶惟并不清楚,刚刚走下看台的陶惟脸上的笑意还没收起,一纸通知随着奥委会监察团送到了后台。
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担忧的目光看向了亚古丁等人,傍晚时分刚刚结束的冰山滑雪项目中,来自俄罗斯的著名越野滑雪运动员拉祖蒂娜因为服用兴奋剂而被取消了第一名的资格,同时收回了已经颁发的奖牌。
针对此次冬奥会第一起兴奋剂事件,奥委会将抽查所有的俄罗斯队员,同时将抽查此次参加冬奥会的所有运动员,但具体抽查哪个国家或是那个运动员待定。
事件刚刚下达,整个后台一片死寂,脸色难看的诺尔曼随即组织亚古丁等人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场,脸色铁青的亚古丁让陶惟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一次,虽然跟男子花样滑冰没有什么关系,但这次事件却对整个俄罗斯队冲击极大,甚至闹到最后,俄罗斯直接宣布退赛。
想到这里,陶惟有些坐不住,不管是诺尔曼还是亚古丁,都曾在陶惟最难的时候给予过陶惟真诚的支持,满心冰冷后的拥抱陶惟不会忘记,真诚的笑容陶惟也不会丢失,上前几步,拉住诺尔曼的陶惟认真的看向诺尔曼。
“不能急,既然有疑惑那么就接受调查,但调查之后一定要弄清楚,不能因为一人而影响全队。”
用英语低低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的陶惟让诺尔曼那张难看的脸微微松缓一下,握紧陶惟的手用力按了一下,“我清楚,放心。”
说完,诺尔曼大步追上急速离开的俄罗斯代表团,随着俄罗斯队的离开,整个后台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尤其是小日队,叫嚣声唯恐别人听不到似的,扫了一眼对方,眼底闪烁了一下的陶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叫吧,叫吧,最难看的将是你们。
收回嘲讽的目光,陶惟走向脸色凝重商讨着怎么迎接抽检的马德明黄忠。
晚上十点四十,刚刚回到驻地的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更加惊爆的消息传来,盐湖城冬奥会受贿丑闻,原来,在2月12日的冬奥会花样滑冰双人滑比赛中,尽管加拿大选手塞尔和佩勒蒂尔的表现相当完美,可冠军还是被俄罗斯选手别列日娜娅与西哈鲁利泽获得。赛后加拿大代表团提出抗议,指责当场执法的裁判不公。2月14日晚上八点,也就是今天,持法这场比赛的法国裁判勒古涅承认,一位法国体育官员赛前向她施压,要她偏袒俄罗斯选手。国际滑联不得不向国际奥委会提议,向塞尔和佩勒蒂尔追授金牌,而俄罗斯选手保有原来的金牌,同时无限期地取消勒古涅的裁判资格。国际奥委会采纳了上述建议,迅速补办了发奖仪式,塞尔和佩勒蒂尔获得了金牌。
心底一沉的陶惟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双人滑吗?仔细回想,陶惟有点不安,上一次的盐湖城丑闻爆出的并没有花样滑冰,所有的纷扰全部来自滑雪,但这一次。
还没等陶惟想明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迅速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的黄忠脸色阴沉,一双盈满阴霾的眼神紧紧盯住陶惟,
扫了一眼站在黄忠身后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子,陶惟心顿了一下,随即异常平静的抓起放在门口的外套,“黄队,走吧。”
动了动双唇的黄忠看着再次被质疑的陶惟胸间的愤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第二次,第二次,参加男子花样滑冰的选手近70人,可受到质疑的却只有陶惟、亚古丁、普鲁申科三人,而陶惟更是第二次受到最直接的质疑。
囊括了金银铜三块金牌的质疑让一项温文尔雅的黄忠瞬间气红了眼,可此时此刻,不能拒绝,在第一起兴奋剂丑闻爆出的当天,所有的拒绝都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边走边套上衣服的陶惟直接来到奥委会对运动员兴奋剂检测中心,当看到站在那里的亚古丁、普鲁申科和诺尔曼时,陶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走到三人身边的陶惟直接看向站在中心门口的奥委会官员,“我同意接受检查,但我要求所有的运动员必须一起接受,既然有质疑那么就不要带有歧视性和针对性。”
剪短的一段话,清晰而明确,眼睛蹭的一下亮起的黄忠随即上前站在了陶惟身边,而诺尔曼则拉住了气的浑身颤抖的亚古丁,挡在两名队员面前的诺尔曼义正言辞的提出抗议,要求必须所有的运动员全部接受检测。
意外的变故让中心的奥委会官员顿时脸色变的极其难看,目光不善的看向陶惟,挑了下眉梢,露出一丝淡笑的陶惟不躲不闪的直视着对方,“如你们不相信我们一样,我们也不相信受贿的官员会有一颗公平的心。”
好像一击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扇在脸上,在受贿丑闻爆出而有些焦头烂额的官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角露出笑意的黄忠眼神清明的行使了自己领队的职责。
而诺尔曼也面带微笑的对官员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脸色渐渐平缓的亚古丁微微扭头看向按住自己手臂的陶惟,闭了闭眼,异常愤怒的心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眼带讥讽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奥委会官员,轻轻的动了下手臂的亚古丁冲着陶惟露出一丝微笑,示意陶惟放手的亚古丁在陶惟松开手臂后从诺尔曼身后走出,一双温润的双眼看向对方,微微弯腰,半鞠躬后,亚古丁轻声说了一句很抱歉,在所有的队员没有赶到之前,他不会接受屈辱的检查,而且,他要求组建临时调查组,由俄罗斯本国的医生进行检察。
脸色越发难看的奥委会官员狠狠的瞪了一下陶惟,随即转身回到中心拨通了针对事件而组成的仲裁组。
午夜时分,当陆陆续续赶到的运动员站在了中心门口时,或不满或无所谓或略显紧张的注视下,检查正式开始。
被刻意排在后面的陶惟看着身边两个同样排在后面亚古丁、普鲁申科忍不住失笑摇头,四处看了一眼,空寂的角落让陶惟眼睛一亮,指了指自己看好的地方,低低的笑了两声,亚古丁拉着普鲁申科和陶惟走了过去。
在戒备的目光下,三个人走到角落,轻手利脚的亚古丁直接坐在了地上,而顿了一下的陶惟无奈的笑了笑,扶着腰慢慢的坐下。
陶惟的动作让两个人一愣,亚古丁面带疑惑的打量陶惟,“陶,你受伤了?”
好不容易坐下的陶惟不在意的点点头,“是。”
“什么时候?”
面带古怪的普鲁申科轻声询问,呵呵的笑了笑的陶惟摇摇头没有说话,可没有回答的陶惟却让亚古丁和普鲁申科瞬间明白了陶惟是带伤上阵。
这一刻,心中五味杂陈的两个人沉默的看着脸上带着微笑却闭上眼睛靠着身后墙壁休息的陶惟,乌青的眼底,清瘦的脸颊还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苍白。
真正沉下心去打量,两个人才明白,眼前这个让他们敬佩让他们不服气的好友兼对手有着怎样的坚韧,对于一个花滑运动员来说,腰是何其重要同样身为花滑运动员的亚古丁不可谓不清楚,本以为自己只是时运不济的普鲁申科更是没有了曾经的一丝丝嫉妒。
陶惟是一个让人敬佩的运动员,想到这里,低头看看冰冷的地面,普鲁申科站起身,脱下外套轻轻碰了下陶惟,在带笑的双眼落在身上时,笑了一下的普鲁申科在亚古丁的帮助下挪动了一下陶惟,把自己的衣服垫在了陶惟身下。
“谢谢,不用,我....。”
微微楞了一下的陶惟随即反应过来,按住了普鲁申科的手臂,抬起眼帘,清澈的蓝眼睛有着最真的诚意,“陶,不要拒绝。”
略显沙哑的嗓音中,淡淡的关切清晰的传来,看看亚古丁又看看普鲁申科,低垂了下眼帘的陶惟笑了,道了一声谢的陶惟重新坐好。
默默的等待中,疲惫的三人慢慢的靠在一起沉沉睡去,直到满脸汗双腿都有些发颤的马德明找到陶惟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忙活了一晚上的马德明刚刚从上一个专门针对双人滑队检查点赶到。
第一次担任代表团副领队的马德明专门负责所有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实在跑不过来的马德明甚至把最为温和的杨国成留在了女队安慰着被惊吓的小女孩们。
总算把双人滑运动员安排完的马德明火急火燎的赶到男子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靠在一起的年轻面孔。
不同的肤色不同的眼眸,有的却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相伴,这一刻,沉着脸的马德明渐渐松下紧绷的五官也松开紧锁的眉心。
回头看看没有多少人的检测中心门口,马德明上前,轻轻的碰了一下陶惟,沉沉睡去的陶惟瞬间惊醒,睁开双眼,清明中满是红血丝的双眼让马德明心底一紧,“陶惟,起来吧,快到你们了。”
干哑的嗓音让陶惟眨了眨双眼,恩了一声轻拍了两下身边的朋友,迷蒙的双眼睁开,下意识露出微笑的普鲁申科让陶惟扯动嘴角,“到我们了。”
嘟囔一声的亚古丁率先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伸出双手扶住了陶惟的手臂,借着亚古丁的帮助,整个腰部彻底没了知觉的陶惟好半响才站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甩甩手臂的陶惟看向门口,此时门口已经只剩下零星的两三个人。
彼此相视一笑,三个人相携走到检测中心门口,再次坐在干净整洁带着淡淡药味的房间,伸出手臂的陶惟低垂眼帘看着针管插进血管,看着鲜血流淌出体内。
说不出什么感觉,但压过腰椎传来的剧痛让陶惟脸色越发的苍白,直到重新站起身,按住手臂的陶惟转身离开了房间,在门口看到同时走出的亚古丁、普鲁申科,两张难看的脸色让陶惟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几个人相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