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那柳树上停着的知了开始没日没夜的叫了起来。今年的风雨一直很顺,下秧苗的时节又正好落了几场暴雨,免去了大家打水的辛苦。
河边的那块地自从上次抢麦事件后一直空着,没人高兴种了,荒着就荒着,总比白忙活了好。但没了地忙活,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姚贤平算了算队里的支出,今年还是得饿肚子啊,他这才渐渐发现这集体生产的弊端,所有人都在偷懒,自然出来不了产量。前些日子,听说马富源被拉去接受调查,也不知怎样了。他和马富源比,真的是缺少太多才能了……
他决定去一趟玉水,探望一下这位老朋友。
姚贤平去的也巧,马富源昨天才从省城里回来,但脸上还是一脸的疲惫。
丁云见来客人了,连忙去倒茶,马富源扯了椅子叫他坐,这位曾在水塘村和他并肩作战的盟友,现在看来倒是比那些打官样文章的人亲切些。
“老马,最近怎样?我听说上头的态度不明朗啊。”
马富源叹了口气,却也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姚,你看最先吃螃蟹的人是不是都得叫螃蟹钳一下呢?”
姚贤平懂他话里的意思,有些讪然地笑道:“从前是我太迂腐,不敢吃这螃蟹,可我见村里的人家没有口粮过活,这螃蟹钳子再利索,我们也要尝试尝试。”
马富源见这人竟然开化了,眼里顿时生了一股喜意:“上头大概也想改变眼下的情况,但一直没好多办法,现在正在选试验点呢。咱们村刚巧可以到公社里申请了这名额去,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灾后重建。”
“好,我这就回去申请。”姚贤平满怀信心的出了门。
与此同时,马富源收到了来自省城的电报,书记要再叫他去一趟。
公社里前几天来过几个人,挨家挨户地将那些麦子都称了一遍,再按着人口划分了,虽然有些人家吃了点小亏,但总算没全部充公就是福啊。
这天晚上,姚贤平将村里的当家人召集起来又开了个小会,水塘村成功申请做了试点,这河边上的地照种,多劳多得。
……
中考可不管人的心情怎样,按时按点的开始。为了不叫人作弊,水力的初三学生将和蔡巷的学生互换考场。
桂香特意请了天假,帮桂平去送饭。她心里比桂平紧张的多,倘若他进不去高中,肯定就不会再念书了,一想到他要去工地,桂香就一身冷汗。
今年的政策比较宽,参加中考的人也是历年里最多的。考完第一科,桂平出了考场直叫这题目太简单了。
桂香懂他的意思,门槛低,但高中里收的人可不会多,这压力是更大了啊!
递了碗筷给他:“你先吃饭,考都考完了,下午还有旁的考试呢,这卷子越是简单,你越是要多检查几遍,无非就是谁仔细些罢了。”
桂平直点头,一面扒饭一面又翻了翻手里的数学课本:“姐,我这要是去了玉水念书,家里咋办啊?还有地里的生活多重啊,我不想叫娘种地了。”
桂香笑:“家里有爹、小娘还有我,怎么就不能过了?尽这些闲心,不要到时候自个在学校想家想得哭!”
“叫你这么一说,我咋又觉得可怜的是我了。”
桂香好气又好笑,这个弟弟啊。
桂平考数学的时候,桂香在那蔡巷的小街上转了一圈。等着桂平出来,桂香递了一支码头冰棒给他:“消消暑,咱赶紧回家吧。”
桂平推了车出来,他姐等他骑稳了才上去,天气太热,桂平背心里都是汗。
“姐,我有把握进玉水中学的强化班。”
“有把握就好。”桂香笑。
“但姐你说马小红会进哪一个班?”桂平说这话的语气带了些期盼。
桂香没想到他有次疑问,一愣道:“小红一直在复习,想来也不会太差的。”
……
单福满最近身子老是疼,这腰一弯就整个直不起来,每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李红英煮了些糖茶给他喝,也不抵用。
连着几天他上工的时候手都发麻,叫人用牙齿对着手咬都不觉得疼。李红英催了他去医院,这人就是不听,还非要瞒着闺女。
桂香最近也发现了他爹的不正常,有天早上他爹拿杯子刷牙,半天没握住杯子,还有次见他把手往墙上砸,不禁皱眉问:“爹,您这手是咋地了?”
单福满连忙收了手道:“哦,睡觉压麻了,我活动下就好了。”
桂香哪里肯信,硬是逼着他去了趟县医院,一查竟然是脊椎扭曲,已经压迫神经了,所以手才会发麻,医生说的很清楚:“不能再弯腰了。”
可做木工哪里有不弯腰的,单福满才管不得这么多呢。
回家的路上桂香一个劲的关咐道:“爹,您年级也大了,这木活能少接就少接点吧。”
单福满嘴上说着好好好,但心里哪里肯,他才四十多岁啊,再说他家儿子还没娶媳妇呢,还有这闺女也得有份体面的嫁妆。
第二天有人来叫他去做活,单福满一提包就走了。桂香也知道她爹的心思,他毕竟是家里的顶梁柱,想歇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得有个人替代他才行,她心里又在细密地计划着了……
政策一开明,不少聪明一点的人就在自留地里行起了棉花,去年城里的棉花价格可高了,嫁姑娘的人家都往农村来找棉花。这不春天里打好的棉花钵子,现在浇过几次水都长得绿油油的。
桂平考完试刚好在家里帮他娘做些生活,他家的自留地里种了一半豆子,一半棉花。
队里也有地要种,李红英每每都是赶完公家的赶自己家的,桂香总是做了晚饭送到地里去,再和他们做活到八点钟才回去。
这地里的草长得可真快,像是怎么扯也扯不完似的。李红英怕豆子长得不好,又施了一遍绿肥,这都要把这豆子当小孩子侍弄咯。
棉花地里倒还好些,起先打过几遍底肥,如今都长得很好了。
最近雨下得很勤快,地里也不急着去侍弄,桂香赶紧去了一趟玉水,将上次起先马小红姑姑的裤子送了过去。
马庆云见了那裤子直欢喜,上次她去省城里赶交流会的时候见到过这裤子的,当时她还有些后悔将那批布给桂香的,可她不会做啊,谁知这姑娘竟然会做!她仓库里还有一批
白色的牛仔布,要是做出来肯定更好看。
“桂香,你看你要不就到我店里给我做做这裤子,我出工钱给你怎样?”
桂香也想来啊,毕竟这比自己做自己卖风险小了很多,不过她也懂这马庆云的意思,她要学的是那“花样”连忙笑道:“姑姑这裤子很好裁剪,我一教你肯定就会了,不用白花钱请我来。”
马庆云见着丫头通透,也不再多说什么,临走时又送了一旦布给她:“你这丫头真痛快。”
桂香又赶着点去了趟马小红家,也不知桂平怎么知道小红喜欢吃香瓜的,一听说她要去玉水,连忙将地里熟了的香瓜全摘了……
马小红见桂香来,连忙笑眯眯地拉了她进门,转了电风扇朝她吹,小红最近得了一盘磁带,好听的不行,直要拉了她一起听。
桂香见小红笑也就放心了,马富源想来也没事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马富源后来还做了玉水的一把手的。
小红往那身后的大椅子里一靠:“水塘的小姨娘这两天生产了,我妈这两天要回村住几天,我正打算和她一起回去呢!”
“你爸呢?”她们这一走可不就丢了马富源一个人在家了?
“他今天早上跟着上头考察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回呢!”
桂香被小红这语气逗笑了:“你回来也好,桂平都要把我耳根子念破了,我都觉得你才是他亲姐姐了……”
“他上次的考试考得咋样?”小红好奇地问。
桂香笑:“他自己吹牛保准进玉水尖子班呢。”
两人将那桂香见时间不早,收拾了东西要走,小红硬是留了她:“住一晚再走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水塘村的。”
桂香怕她爹担心,叫那来玉水的中巴车带了信回去。
……
大雨之后土地变得又软又烂,棉花地里生了些虫,桂平背了个喷雾剂一步一陷地下去喷药水,大约是嫌地烂,直接脱了鞋子,赤着脚下去了。初三这年,他又高了一大截,力气也大了一些,美目之间和桂香生得有几分相像,全然成了个大小伙子。
马小红硬要拉着桂香在河埂边上下来,说是要走一段路回去。
这七月份的太阳生的毒辣,两人也没打伞,晒得只想吐,还好这田野里交错的一阵一阵的凉风,稍微缓解了下暑气。
小红笑:“呀,还是这里舒服啊!玉水都瞧不见树!”
桂平打完了药水到大路上来,脚上的黄泥还没洗去,干脆把鞋子挂在喷雾器上,赤着脚走。桂香老远叫了他。桂平定睛一望,她姐旁边还站着个马小红呢,他也不理她姐,一溜烟又扎进底下的秧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