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贵妃最初死去的时候,大朗也曾经天真过,以为父皇还会像之前那么疼爱他。然而一天一天过去,他的父皇却不再踏足帘青殿,陪伴他的嬷嬷总是安慰他说,也许他是因为朝堂中的事情太忙了,所以才会没时间来陪他。等到他闲下来的时候,一定会比以前更疼爱他……
等了一天又一天,等来的却是皇后。
因着原先青贵妃独宠,皇后可谓是恨透了她,却一直奈何不了她。如今青贵妃死了,她自然要在她的儿子身上出出以前的那些怨气。
哪怕他只是个懵懂的小孩子,皇后也丝毫不肯心软。而那个一直陪伴他的嬷嬷,因为试图保护他不受折磨,被寻了个顶撞皇后的罪名处死了。然而大朗却仍然不死心的等着他的父皇来救他。
直到有一日,他实在受不了皇后的折磨而逃出了帘青殿,想要去找父皇求救的时候,却在御花园里见到他搂着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正巧笑焉兮的为他斟酒。
之后皇后身边的人追了来,他本以为父皇会救下他,然而……
从那天起,小小的轩辕卿就明白了,这偌大的皇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不是温暖的家。他曾经所有的宠爱,都已经跟着母妃一起葬在了那个冬天。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保护他。若是不想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皇宫中丧命,不想某一天因所谓的意外而死去,他就必须披荆斩棘,所向披靡。自青贵妃死去的那一年,直到他弱冠,宫中受宠的妃嫔换了一个又一个,怀了龙嗣的人也不少,然而未出生之前会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小产。比如争风吃醋而让人怀恨在心,比如误食堕胎的药物,比如失足落水或者是不小心跌落阶梯……
就算是幸运的生了下来,也会因为各种意外而夭折。能够身体健全的活下来,直到成年的皇子不多,而失了母妃还能活下来的,只有他轩辕卿一个。
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也不是没有被迫害过,只是他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
那时候,每日都活在谋划之中,纵使脸上的笑容温和,他却从不敢掉以轻心,而心中,也从未真正的轻松过。
然而尽管如此,却还是百密一疏遭了四王爷的暗算,几乎重伤死去,强拖着身子逃到了洛水村,却体力不支昏倒在了田埂上。闭上眼的那一刻,他竟然觉得轻松,而不是濒临死亡的恐惧。
辛苦了那么多年,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他喜欢他希望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一直以来,他似乎都是顶着别人的期望而努力,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意愿,也没有人会问一声,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洛水村,却没想到被凉七七救了。而遇见凉七七之后,他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快乐。
想起凉七七,大朗眉眼舒展开来。
他抬头看着脸上明显带着怒色的皇上,“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倒了他面前。
皇上本正在思考自己中毒的事情,老四和老八一直在争皇位他是知道的,甚至于他一直对两人之间的争斗乐见其成。因为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磨练,最后只有赢家才有资格继承皇位。然而老四居然敢对他下毒,这却是他万万不能够容忍的!
虽然老八只是含糊其辞隐隐透露了些,但是结合老四做事狠厉的性格,这确实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皇上虽然并不能完全相信老八的话,却也下了决定,要让人下去细细查一查老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如果这件事属实,那么有些事情,他就要重新考量了……
就在这时候,他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抬起头便看见大朗正挺直了脊背跪在他面前的地上,不由心生疑惑:“老八,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要藉此弹劾老四?若真是这样,那么他的动机就有待商榷了。
大朗声音清朗:“父皇,儿臣不孝,有两桩事情,还求父皇收回成命。”他一边说一边恭敬的磕了个头。
“那两桩事情?你且说与朕听听。”皇上收起了心思,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第一桩,请父皇取消我与闻家小姐的婚事,第二桩,恕儿臣不能以侍妾之礼迎七七入府。我若是娶她,她便只有一个身份,便是我的正妃。”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就不再拖拖拉拉的,尤其是和闻安宜的婚事,早些解决了才能早些让凉七七安心。他说过要保护凉七七,又因为这件事而伤害了她,现在好不容易两人又和好,他就不想再有任何会让凉七七不安的事情存在。
“你说什么!”皇上本正端起茶杯悠然的喝着茶,听到这句话,登时便将茶杯放下,手也重重的拍到了桌案上:“老八,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要做什么?反了不成,居然要违抗圣旨?”
大朗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他的震怒吓到,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儿臣不会娶闻家小姐,也不会让七七以侍妾之礼入府,还请父皇收回成命。”他会发怒,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然而只要能够达成目的,这都都不会是阻拦。
“收回成命?你与闻家小姐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你如今居然要退婚?还有那个什么凉七七,一个不洁的寡妇罢了,若不是闻家小姐来求朕,你以为朕会让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入王爷府?简直是给我青宵皇室丢脸!朕看在闻家小姐的面子上才勉强让她做个侍妾,她反倒还看不上了,怂恿着你来让朕收回成命?”说实话,皇上对于凉七七的印象还算尚可,但是她的出身却决定了她注定配不上八王爷。而且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若是老老实实做个侍妾,也能一世安乐无虞,却偏偏不满足……
大朗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这么说,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怒气道:“这件事与七七无关,是我自己决定的,没什么她怂恿的缘故。还有,父皇,七七不是什么不洁的寡妇,更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
话尚未说完,便被皇上打断了:“不是?你这句句护着她,连君臣父子纲常都不顾了,分明就是被她迷了心神!老八,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的话,现在便退下去,朕就当做今日你没有进宫。孰轻孰重,你可要掂量清楚。”这句话,无疑是说若是大朗坚持,那么恐怕非但所求不能如愿,还会被皇上降旨责罚。
本以为这句话一说,大朗定然会告退,然而过了一会,他却仍旧跪在那里不动。皇上脸上的不悦之色更加明显:“老八,你这是要一意孤行,为了一个女人忤逆朕的意思不成?”看来那个凉七七还真是个妖女,连从来不近美色的老八都为她所惑,而那一日宫宴上的一曲凤求凰更是迷了许多人的眼。这种妖女是万万留不得的!皇上心中隐隐生出了个想法。
“儿臣不敢。”大朗垂头,依然跪在原地不起。
皇上闻言更是勃然大怒:“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只说不敢,却不认错,分明就是敷衍之词。
大朗仍然口口声声称着不敢,旁的话却不说。
半晌。
不愿再看地上跪着的人,皇上端起桌上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他身边的太监以及殿中的宫女等人,早在刚才说到他中毒的时候便被遣了下去,连着柳耀星一起,都站在殿外。
冰冷的茶水入喉,似乎浇熄了些怒火。虽然气大朗的行为,但是相比四王爷的下毒之举,孰重孰轻,皇上心中自有掂量。而且刚才柳耀星为他把脉时奉上了一瓶解毒良药,他让人验了之后吃了一枚,如今不过片刻,周身便舒畅了许多,这让皇上对于大朗更加看重了些。毕竟若是没有柳耀星进献的药,恐怕刚刚他怒极的时候就会咳血,可他现在却无丝毫不适。
起码老八对他还是忠诚有加的,虽然老四那边的调查结果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可他心中有底,老八既然这么说了,就定然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他平息了一下心情,然后缓缓说道:“老八,你口口声声要与闻家小姐退亲,朕倒是问问你,知不知道朕将闻小姐许给你的原因是为何?在你之前,老四也曾经几次求朕赐婚,朕却都不答应。如今许给了你,朕的意思,你是明不明白?”这话并非是虚的,四王爷的确先前便来求过,就在赐婚圣旨下了之后,他尚且不死心,总是在他跟前说大朗另有所爱。
女人,只是工具和消遣,这是帝王必须明白的道理。
皇上看了大朗一眼。他就不信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皇位不成!
而大朗却仍旧是神色淡淡,全然没有惊讶意外的样子:“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然而欲成大事,岂能依靠利用一个女人?这种手段,儿臣不屑为之,而且儿臣也不愿伤了儿臣所钟情女子的心。不论如何,儿臣都不会让七七有丝毫的委屈。”若是只有靠一个女人他才能成事,那么即便走上了那个位置,也未必能坐得稳江山。
“逆子!”皇上万没想到他竟是这种反应,一时间气愤到了极点:“这事朕定然不会同意。至于你,执迷不悟,便在府中反省三个月吧!”说罢话便转过了身,不愿再看大朗。
听到他的话,大朗明显神色轻松了许多,他又磕了个头便退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许久,皇上扬声道:“小德子!”
“奴才在!”殿外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让暗卫仔仔细细的查一查四王爷这几年的作为,然后禀报给朕!”
一个给他下毒,一个忤逆他的意思,还真是反了天了!都当他这个皇帝是摆设了不成?